那些花儿深白色

那些花兒，曾經綻放，穿越時光還能嗅到它燦爛的芬芳。

就像多年的愛情遺留在照片上的瞬間，隻留下淡淡甜甜的回憶，在歲月裏彌漫開來。

我是什麽時候喜歡養花的記不清了，确切說是愛屋及烏，因爲子燼喜歡畫花。他曾經熱切的對我說，小曼，你知道世界上最漂亮的顔色是什麽嗎？那是花兒的顔色，紅黃藍綠，姹紫嫣紅，缤紛絢爛。最重要的是它變幻多端，像是夢幻像是仙境。我隻是傻傻的對着他笑，然後笨拙的把泥土一塊塊的松開。

春天的時候，我的小花園開始熱鬧非凡。悄悄的一朵月季露開笑臉，杜鵑嬌羞的印上紅暈，窈窕的玉蘭冰清玉潔。我幻想着和子燼依偎在花前月下，就這樣靜靜的靠着他，一生一世也不分開。我沒有等到那一天，子燼就開始歇斯底裏的撕毀畫卷，摔斷畫筆。我緊緊的抱住他說，子燼，會好的，一定會好的。他舉着顫抖的雙手茫然的神情，讓我憐惜讓我心疼。但我隻有安慰他，唯有安慰他。

我開始種深白色的花，至少它們不會那麽空洞那麽麻木。它們白得單調，但是唯一可以和白晝區分的花。子燼卻摔碎我的花缽，他用頭猛撞着牆，自言自語着沒用的，沒用的。我從後面抱住他，淚水灑滿他的衣襟。

最後一次到醫院，我偷偷的去的。醫生無奈的搖搖頭說，這種病因發作得迅速，跟遺傳有關，目前還沒有找到醫治的方法，隻有等待奇迹。我的眼淚簌簌的落下，我永遠忘不了子燼清晨醒來面對一個空白世界的不知所措。他患了眼疾，殘忍的奪去他的整個世界，他看到的所有東西都隻是白色，包括那些花兒。患病之後，子燼一蹶不振，就連我的安慰也讓他多疑。他開始蠻橫開始跋扈。我理解他對突如其來的災難不能接受，我委屈自己忍耐着，因爲我愛他。

從醫院出來，我實在沒有勇氣面對子燼期盼的目光，我去找了羅桓。在羅桓面前，我哭得痛痛快快。羅桓輕輕的撫着我的肩，小曼，你要堅強，你垮了，誰來照顧子燼。我們一起來想辦法，我們一起來等待奇迹。看着他堅定的目光，我擦開眼淚。羅桓說得對，如果連我都放棄了，誰還來給子燼勇氣和力量。很慶幸有羅桓這個朋友，在我的身邊，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他總會出現。

暮色濃濃的時候，我把自己的臉堆砌成燦爛的笑靥，至少子燼還能感覺溫暖。當我笑盈盈的叫着子燼的時候，他漠然的看着我，你去哪兒了？他厲聲問着。我去羅桓那兒拿點資料，回來晚了，我輕輕的說着，我絕不能說去醫院的事。突然，子燼扳過我的臉，直直的盯着我：看你滿面春風，怎麽，舊情複發了？我愕然，淚水瞬間彌漫我的雙眼。子燼，你明知道我們沒什麽的，你怎了？他從鼻子裏發出不屑的哼聲，那小子一直喜歡你，現在是機會了。我已經是個廢人，你喜新厭舊也是應該的。

啪的一聲，我打在子燼的臉上。他可以責罵我可以猜疑我，但不能侮辱我。這段時間以來，辛辛苦苦的照顧子燼的心情在突然之間崩潰。子燼冷冷的看着我，他一字一字的說，陸小曼，我們分手吧。他頭也不回的走掉了，甚至在出門的時候，踏翻門前剛剛萌芽的百合。我跌落在地上，滿臉淚痕。

我記憶中的子燼不是這樣的，我愛的子燼也不是這樣的。

沒有羅桓，我就不能遇見子燼。遇見了子燼，我就愛上了他，這成了羅桓最深的遺憾。如果沒有羅桓要我陪他去看雪，我就不會迷失在雪林裏，在我倉促的找着出路的時候，我看見躺在雪地裏的他。他閉着眼睛，一動不動。我觸近臉龐，試着他的呼吸，他突然睜開眼來，他濃密的睫毛沾滿雪花，他明朗的額頭，溫和的線條，慢慢的笑成明媚的笑容，我看呆了。他又突然的吻在我的唇上，霎那冰冰的涼涼的感覺。愛情就這樣不可思議的一見鍾情了。當羅桓找到我的時候，我已經和子燼手牽着手，羅桓的臉陰沉下來。

羅桓永遠那麽的穩重，也許是這樣，我才一直把他當朋友，一個知心的朋友。他輕描淡寫的看着我介紹子燼。從此，我陷入和子燼的二人世界，和羅桓沒有了聯系，直到這次子燼患病。我不知道子燼爲什麽突然的介意我和羅桓的交往，但我知道的是，我已經永遠的失去了子燼。

又一個春天來臨，我的小花園春意盎然。那些深白色的花，玫瑰、百合、玉蘭，含苞欲放。可是子燼，你在哪裏？整整一年了，沒有他的消息。我的心沉寂着，縱然春色滿園，依然憂傷。

小曼，小曼！羅桓大聲的呼喊着我的名字。我看見他興沖沖的走進來，他揚揚手中的紙片，我找到了子燼的地址。我的心頓時緊張起來。這一年來，羅桓東奔西跑，在各個醫院和城市的角落穿梭着，爲了重新看到我的笑容，他說一定要找到子燼。他終于實現了。

羅桓說，子燼在一個偏遠的鄉村醫院，這也是我們很久沒有找到他的原因。他在那兒接受治療，情緒很穩定，也重新拿起畫筆。雖然畫得很少，但很有信心。最後，羅桓望着我，還有一件事，你得有心裏準備，你知道是誰在照顧他嗎？妮娜，她是那兒的護士。

妮娜，妮娜，我的記憶開始浮動，顫顫的，出現一張清純的，文靜的臉。

子燼介紹妮娜說是他好朋友的妹妹，也許他是把妮娜當成妹妹，但我顯然看見她眼裏淡淡的憂傷。子燼搬來和我同住的時候，妮娜找到了我：好好愛子燼，一定要讓他幸福。還有，子燼不喜歡吃黃瓜，吃番茄要去皮，他最喜歡那雙深藍色的球鞋，他最喜歡畫花，他畫畫的時候一定不要打攪他……她說完就走了，隻留下瘦削的背影。我輕輕的歎氣。

我不知道子燼怎樣到了妮娜的醫院，我隻想見到子燼。羅桓陪我去了那個偏遠的鄉村。真的很遠，汽車在颠簸十幾個小時之後，在一條幽靜、安甯的街道停了下來。醫院就在街道的盡頭。我一眼看見了子燼，他在安靜的畫畫，他的嚴肅，他的執着，他的揮筆和以前一摸一樣。妮娜站在他的旁邊，靜靜的看着。陽光下，他們就是一副完整的畫。我百感交集，羅桓緊緊的握住我的手。

我終還是沒有上前和子燼打招呼，我悄悄的踏上返程的車。一路上，我沉默着。突然，羅桓指着車窗外，看，那些花！真的，五顔六色的花，在和風中搖曳着。淡淡的淺淺的柔柔的。我流下了眼淚，那麽子燼，祝你幸福。

冬天到來了，天氣特别的寒冷，我感冒了。小花園的花幾乎枯萎，奄奄一息。我蜷縮在屋裏，羅桓生了很大一盆火，他在牆上挂滿花兒的照片，是他那次在車上拍攝的。火光中，照着我的臉紅彤彤。不經意的，羅桓說，小曼，讓我來照顧你吧！這句話，我知道，他埋藏了很多年。我說，羅桓，你是個傻瓜。羅桓卻正色的拉着我的手：我知道，子燼一直在你心裏，我不會強迫你忘記他，我隻要你給我一個機會照顧你，這樣我就很滿足了。我依偎在羅桓懷裏，很溫暖很踏實。傻羅桓，你不知道我對子燼隻有祝福了嗎？

在我決定遺忘子燼的時候，妮娜找到了我。她還是那麽的文靜，連話語也是那麽的輕柔。她說，小曼，不要怪子燼，他那時那麽的無助，你越是那樣的安慰他，他越是自卑，他自慚形穢。他怕給不了你幸福，他更不想傷害你。他甯願一個人躲起來。其實，我也是無意中從哥哥那兒知道他的地址，我就去了那家醫院，應聘當護士。你知道嗎，他的眼睛在慢慢的恢複，醫生說，說不定哪一天他就完全能看見了。他能畫畫了，畫那些花。他說，顔色看不見不要緊，用心就能體會。還有，他要開畫展了，就在下星期。我來告訴你就是爲這個，我想，你也一定會替他感到高興的。是的，我真的替子燼感到高興。我問妮娜，你們結婚了嗎？妮娜羞澀的低着頭，他說畫展成功後。我會等的，一直等。這麽多年我都等過來了，我也一直會等下去。我給了妮娜鼓勵的笑容。那麽子燼，你會幸福。

我穿梭在子燼的畫展中。那些畫引起人們的啧啧稱贊。我慢慢的浏覽着，突然一幅畫吸引着我，在和風中搖曳的花，紅色，黃色，在燦燦的陽光下傲然的伸展着。旁邊有一行小字：那些花兒深白色。我微笑着，眼角滲出淚珠。

轉過身，看見羅桓，他在找我。他看出我的異樣，他問怎麽了？我擦幹眼淚說沒什麽。我說，羅桓，我愛你，我好幸福。羅桓親昵的擁着我，迎面，子燼和妮娜手牽手的走過來。背後，那副畫上，那些花兒，在燦爛的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