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一帘幽梦

曾幾何時，我總覺得自己是一隻受傷的獸，每天要做的事是躲在自己的巢穴中，舔噬傷口，感愛疼痛也感受無奈，感受痛恨也感受淡忘。很長一段時間，我覺得自己是被抓進一個籠子裏，任人擺布。

昨天妻子與我從前單位的領導坐在一起聊天，最後聊到了我，那位領導對我是贊不絕口。妻說，他再好也沒升個一官半職，還不是個普通老師。那位領導顯得很不好意思，竟然不再言語，然後找了個借口離開了。妻回家跟我說了這事，覺得那領導行爲怪異，我聽後笑了。

那位領導是我剛上班時的主管領導，在他手下我一共待過五年，他是個好人，但不是個好領導，因爲不會管理，隻會打整聽話的老師，善用“殺雞給猴看”這一招，可是起不了好的效果，反而是把一些實幹的老師搞得都心寒了。我就是他常常殺的一隻“雞”。那時我剛剛參加工作，聽話也能幹，可是他管不住别人卻找我的茬，就連日常生活無關工作說出的不合适的話，也要在大會上批評我，我是個善于忍氣吞聲的人，可是二年以後，就是因爲有他那樣的管理方式，我連一點當教師的心思都沒有了。他對我的管理不但不近人情，而且違反常規，一些老教師都爲我叫屈。我以爲我這樣忍着，盡力做好我的本職工作，他不會再虐待我。可是他欺軟怕硬成了一種性格，依舊常常“關照”我，借此來吓唬别人，我又艱難地忍受了三年，他被調走了，而且早早地走下了領導崗位，直到退休。

妻聽了我的這些話，說，還以爲他真認爲你好呢？我說，我好不好，他心中有數，隻不過已經無法彌補他的過失，隻能在你面前盡量說些好話，這也許是良心發現吧。但他對我的打擊确實很大，但我早已原諒了他，原諒了他的無能，也原諒了他對我的不公平。所以我從來沒有對你提起過他。

世界不會因爲我一個人的難過而改變，一切痛苦悲傷的種種細節我已忘卻或模糊了。我承認當時我那樣的忍讓是出于私心，總以爲在領導面前我努力工作，說不定他會提拔我。總以爲我忍氣吞聲，好人會有好報。誰能想到他那樣的領導結局更可悲，而他對我的評價，竟然在退休若幹年後才說出來，我不是嫌他說的晚，而是他說出來讓我傷心。

如今，升職對我來說，已經變成了一簾幽夢。我給妻講了從前他對付我的種種手段，妻覺得可笑也可恨。真奇怪，痛苦的記憶似乎可以持續下去，給妻講過去的事，是那麽清晰，曆曆在目，如同昨日才發生的事一樣。妻說，早知是這樣，應該好好挖苦他一番。我說，他比我還悲慘，就不要再爲難他了，他能想起我的好，說明這麽多年一直窩在心裏，那也是一種痛苦。怨人不如怨己，當初如果我适當地反抗，也不至于對我變本加厲。再說，他從領導崗位退居二線，比我這個從來沒當過官的人要難受好多倍。何必對他不客氣呢？妻默然。

回想當初，受到打擊的我，格外消沉，我仿佛是個習慣于失敗的拳擊手，被領導一次次擊倒在台上，台下的老師們是觀衆，我不是覺得沒有力氣爬起來，而且我是不想爬起來。因爲還有夢想，夢想在領導的拳頭和微笑中改變我的人生，以至于我忘記了觀衆的嘲笑也忘記了失敗的恥辱。

許多年過去了，夢醒了，也碎了。我不再爲争名奪利而忍辱負重，也沒有了那種失敗的恥辱感。我可以找一點自己喜歡的事做一做，把煩惱寫在日記裏。還可以放松自己，給自己以平安以快樂。盡量無求于人，一切靠自己。我知道，無論我走到哪裏，想依靠别人，本身就是一種恥辱。還有就是停止抱怨，用不着自卑，不如意的不是環境，也不是某些人，而是自己。比如，消極停頓，聽天由命，本來就是咎由自取。自己看不起自己，别人能看得起嗎？自己不尊重自己，别人怎能尊重？

所以，我應拿出樂觀的精神來支配環境支配生活，我不會因爲那一簾幽夢的破滅而遮蔽所有的出路和希望。我要的是一個可以期待的未來，因爲我有一個可以努力的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