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到尽头方知忧

引言：你大約不知道，當你說愛我時，我已爲你，傾盡全力。

1

夏還沒有走到盡頭，秋已經來了。悶熱不散，枯葉紛飛，這是個沒有季節的城市，就像我們混亂不堪的心。

我又一次見到他，短發，戴着極精緻的一付眼鏡，長長雪白唐衫，清爽的像一粒新鮮檸檬。他朝我笑，同我打招呼。我回他一個淡淡的颌首—我自然知道他的名氣，這個圈子裏，誰不認識誰呢，可是，他自有他的名氣，與我何幹？我識得他，并不爲他的名氣，就好像，他識得我，也并不是爲了我的美麗。

而她，仍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微微低了頭，看不到臉上的表情，見了任何人也不打招呼，隻是靜靜跟着他，像他的影子。有時他走的急了，她會堕後兩步，但随即會匆匆趕上去緊緊跟實。到底，他是她的什麽人呢？他從不介紹，她也從不表态，真讓人疲憊。

前方的人群都看到了他，于是人群喧嚷起來。我聽到主人家在大聲的熱切的叫出他的名字，四周不知從哪裏忽然冒出無數黑鴉鴉的人頭，向他擁過來，将他圍在中心，紛紛的叫他，問候他，說着十分仰慕的話。

每到這種時候，他的表情自然就變的十分矜持，挂着一絲中規中矩的笑在唇角，一路颌首着前行。走的既不太快，也不太慢，總是力求身邊所有的人都覺得舒服。他就是這樣一個讓人如沐春風般的男子，不像我，他們說，我是不詳的女巫。

2

又是沙塵暴，這個城市，像永無天日。沙每天從這個角落刮到那個角落，再從那個角落吹回到原點，比公交車還要來的準時準點。我已習慣了這樣的天氣，唯一不習慣的，是他越來越灼熱的目光。

他已在我家樓下站了三天，三天中，不曾離開，也不曾說過什麽，甚至，我的手機都沒有響一下。我知道，他是知道我號碼的。可他不打進來，就這樣安安靜靜的站在樓下，像尊瓷白的雕塑，不動，不說話，不表達。但他的眼中，分明有種難言的渴求。他是在等我嗎？或者，隻是我的一廂情願。

前天網絡直播室中有他的專訪，鏡頭裏，她仍像個影子似的站在他身後不遠。他對着鏡頭微笑，說些深奧難懂的對白，演播室的角落裏有人吃雪糕，拿着甜筒的樣子像煞了我。他忽然怔住，眼中劃過一絲惆怅，主持人問他，他也不說話，半晌才回過神來。

坐在電腦前，我心突的一跳，他爲什麽這樣。悲哀和傷感一向是我的權利，他這樣陽光的男子，誰帶給了他如此哀傷的表情？

3

我走下樓，站在他面前。他望着我，眼波中有無盡溫柔。他說：“你今天有沒有想到我？”我的眼淚忽然就落了下來，紛紛的，如風中狂舞的白沙，止也止不住。

他将我擁進懷中，粗大的手掌緩緩在我的長發上輕撫，一下一下，一下又一下，仿佛怕驚醒了我的沉醉。他的懷中，有極淡極淡的煙草香，混合着他溫暖的體溫，讓我不由的放松了緊繃的皮膚。

“我愛你。”他的聲音，輕如耳語。

我擡起頭望着他，用手掩住他的嘴：“不，不要說出來。我是不詳之人，沾到我的人，都沒有好運。若你愛我，放在心裏就好，千萬，千萬不要說出來。”

他握緊我的手，眼神中是急切的渴求：“爲什麽？怕我也受傷害？因爲你關心我？因爲你也愛我？”我掙脫不出，被動的望着他，答不出話。是嗎，我也愛他，也關心他？否則，爲什麽怕他受傷害？

“我不怕，”他更近一步，将我緊緊擁在胸前：“我不怕，不怕你的傷害，不怕你的不祥。從第一眼看到你，你就是我心頭的天使，笑，我是爲你笑，傷，我是爲你傷。你在我心中，是完美的。答應我，再不要離開。”

4

我成了全世界的敵人。雖然，爲此，我已做足心理準備，但當這一天真正到來時，仍讓我措手不及。

她站在我的門前，冷冷的看着我，眼睛也不眨。我盡量想裝出笑臉，想請她到屋裏坐，想給她解釋，說到底，當感情來時，誰也無法控制。可是，她并不理我，也不領情，隻是這樣冷冰冰看我。終于，她沖我輕輕吐出幾個字：“喪門烏鴉。”退後幾步，忽然又追過來，“啪”一記耳光，清脆的落在我的臉上，頓時起了幾道紅腫的指痕。他聽到聲響，從屋内沖出來，看到是她，一時卻無法開口。拉了我的手，隻說了一句：“算了，進去吧。”—是啊，他能說什麽呢？隻是，我又做錯了什麽？

網上越來越多的人在說我的壞話，罵我是個專門勾引人的妖精。我無法辯駁，因爲我根本不知他的過往。爲何在這樣短的時間内，會有這樣多的女性留言，說我搶了她們的心上人？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難道，這就是他不肯提及的過去？

5

我們到底開始争吵，爲了她的中傷，爲了網上數不盡的留言，爲了他含糊其辭的解釋，爲了又一個不眠的夜晚。每一對戀人，在相戀的最初，幾乎都鄭重的約定過，永不争吵，永不互相傷害。可是，真正能做到的有幾人？寂寞，要命的寂寞，糾纏在每一個人心裏。有時，我們甚至沒辦法分清，我們愛的是眼前這個人，還是愛上了那一份有人陪伴的感覺。

争吵平息時，他将我再次捧緊在手心，對我承諾：“無論以前發生過什麽，我們都不再去提它。過去的就讓它過去，我們好好相愛。”

除了選擇相信，我還能做什麽呢？男人的承諾，就像雨後的彩虹，美麗到炫目。可是，當陽光再次高照的時候，那些美麗的彩虹呢，它們去了哪裏？

6

秋去春未來，時光荏苒，已近嚴冬。我與他在一起，已經整整一個秋天。我仍愛他嗎？這成了一個我不想問自己的問題，愛便如何，他會停止與紅顔知己們頻繁聯絡嗎？不愛便又如何，我能離開他嗎？

寒風中，他仍擁我在懷裏，細細對我說：“我最愛的是你，寶貝。”可我已無法心跳，卻有止不住的惡心，幾乎要嘔吐出來。愛是什麽，愛需要膽量，需要有膽量向全世界宣布這是我的愛人，我愛她。愛也需要付出，在愛人被傷害的最關鍵時刻，要勇于以身擋箭，守護愛人的平安。

我問他：“若我被刀抵住咽喉，你會救我嗎？”他看了我一眼，半晌說：“爲什麽淨說這些不祥的話。”我十分悲哀：“自你認識我第一天便應該知道，我本就是個不祥之人。”

我走至他身邊，擡着頭看進他眼睛裏：“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有一天，有刀橫在你身前，我會用身體替你擋下這一刀。你，敢嗎？”說完這句話，我的淚流下來，像那一夜，他第一次擁住我，第一次說愛我時一樣的，流下來—愛要犧牲，愛要成全，像你當初說的愛我，你現在，做得到嗎？

7

當倚雲找到我時，我已不覺得奇怪。自跟了他，這世上再千奇百怪的事我也已見慣。這個一出門就前呼後擁的男子，他的秘密，又豈止是女人而已。

倚雲從錢包中掏出一張小照。照片中，他與她偎依在樹前，樹如玉，人如雪。我冷冷的看着照片，不發一言。讓我說什麽呢？讓他出來給你？傻倚雲，你可知道，你已是這個月内第七個上來找我的女子。他把你們，當了什麽呢？

最可笑的，這七個女子，我居然全都熟識。有同學，有同事，甚至，有最親密的姐妹。爲什麽呢，難道我是一隻香餌，被鈎起的，并不是他，而是我身後，無窮無盡被他的光環吸引到的，傻傻愛着的女人？

8

如果愛可重來，我甯願沒有愛過。如果愛可重來，我願放棄一切，讓他自由去飛。

我收拾了行李，離開那個小小的蝸居—今年夏末，我認識他的地方，今年冬天，我離開他的地方。願我的離開，讓他的臉龐重現清朗笑靥。我原是個不祥之人，也許沒了我，他與他身邊的新歡舊愛，都會開心。

不，我并不恨他。到底愛過一場，何必說恨與怨。隻當未開始就好。如果仍有緣，到生命終結那一日，來我墳前上一束白色百合花吧，像這風中的白色沙粒，純潔，紛飛，遮蓋住所有罪惡。

後記：她離開了那座城市，消失的無影無蹤，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裏，也沒有人知道她是否還平安。也許，在夜幕下荒野後的那堆白沙，就是她的新冢。隻是，他怕是永遠也找不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