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红尘辗，帘下紫梦湮

（一）

“栀子花開啊開，栀子花開啊開，像晶瑩的浪花盛開在我的心海，栀子花開啊開，栀子花開啊開，是淡淡的青春，純純的愛。”何炅的這首《栀子花開》永遠定格在了2005年的夏天，現在于千萬人看來，這不過是一首早已過了氣的流行歌曲，毫無生機。一首歌，一段旋律，一段旋律，一抹記憶，一抹記憶，一個故事。

蘇筱的心中一直盛開着一朵栀子花，不爲芬芳，隻爲一個人守候，隻爲一個人寂寞時，有個回憶的港灣，那是一指流砂般的年華。

六月的微風輕似夢，暖暖地拂在臉上，讓人喜也不是，厭也不是，活像個淘氣的孩子。菁菁的小道兩旁栽滿了栀子花，均勻且對稱地坐落着，奕仁小學是栀子花的殿堂，栀子花是奕仁小學的象征。

盛開一夏的栀子花悄然閉幕，它們要躲起來，醞釀下一個絢爛的夏。九月的校園依舊美麗如畫，爬山虎牽繞的圍牆，蔓藤爬過的欄杆，芭蕉羞答答的笑顔，最擾人心動的是那泥土中散發的一縷縷栀子清香，凋零的是花瓣，永垂的是餘香。

蘇筱和前排的梅金秀在錯亂的鵝軟石上散步，嬉笑打鬧着。那年蔡依林剛出道，她的歌很紅，女生們喜歡唱着她的《愛情三十六計》和《看我七十二變》，蘇筱和梅金秀唯獨哼着:“我和你纏纏綿綿翩翩飛，飛躍這紅塵永相随，追逐你一生，愛戀也無悔......”五年級的小孩其實并不懂歌詞，卻也莫名其妙的喜歡上了這種歌的感覺。

如果當栀子花綻放枝頭時我們就将它摘下，深深地埋進土裏，是不是就不會出現花謝花飛花滿天，更不會紅消香斷無人憐？可惜在美好事物面前，誰又忍心去破壞？即使最終碾作成泥，也不願在最美的光年裏留有一絲缺憾，毅然決絕。

蘇筱從小就是個要強的女孩，學習上更是如此，什麽事情都愛争第一。語文老師讓續寫一則成語，蘇筱能洋洋灑灑寫個幾千字，搞得跟自己是個小說家似的。數學老師在講台上演算着，蘇筱能在下面唧唧咕咕地研究規律，成了名副其實的“數學大王”。英語課上，蘇筱能和老師對答如流，英語作業從來都是第一個完成，然後被同學複制了一份又一份。蘇筱要擊敗所有的競争對手，她要獨占鳌頭。

一邊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學習，另一邊還和同學打打鬧鬧，生活如七色的彩虹。倘若不是因爲那一天，倘若不是因爲那一件事，故事應該按照預定的進行，直到結束小學生活。上帝總是愛捉弄天真的孩子，安排了一幕幕的小插曲，這些足以改變整個樂隊的節奏感。

奕仁小學每周一都要升國旗，旗手是畢業班的兩名學生。雖然之前班主任跟蘇筱提過這件事，但她還是非常緊張，站在國旗下腿哆嗦得厲害。搭檔是蘇筱的同班同學，林寒。主席台下傳來了同學們的議論：“哇塞，真是郎才女貌，絕配！”蘇筱從來不會理會這些閑言碎語，她隻知道林寒是他的競争對手，是她數學上不敢掉以輕心的一個對手，僅此而已。

國歌響起，林寒将手中的旗向外使勁一抛，蘇筱拉着繩子，看國旗緩緩升起。不知道什麽原因，國歌結束，國旗離頂端還有一截距離，操場上頓時笑聲一片，此時，他們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回去的時候，林寒突然對蘇筱說了一句話：“如果老師追究起來，你就說是我讓你放慢的，我來承擔整個責任。”蘇筱其實心裏清楚得很，這分明是自己的錯，她才不要别人替她背黑鍋。她還想要說些什麽，卻發現嗓子似乎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時竟什麽話也冒不出來。幸運的是，老師沒有追究者責任，一切依舊。這件事以後，蘇筱漸漸留意林寒，不隻是他的學習，她想同學之間就應該這樣，希望可以學習他的優點。這一天晚上，書桌前，蘇筱第一次寫下了關于一個叫林寒的日記。

（二）

雖然是畢業班，但奕仁小學向來是比較仁慈的，此等關鍵時刻，依然不忘記開設體育課。那時候的體育課基本上老師測試半堂課，學生自由活動半堂課。又是一節體育課，按理說，這節課應該是跑五十米的，而且要記錄成績。

蘇筱從來沒有爲體育課發愁過，她不僅學習優異，體育測試也是小菜一碟，她唯一擔心的就是能不能拿第一。蘇筱被安排在了第四輪，在去跑道的途中，林寒湊上來說：“蘇筱，你可要争氣啊。你放心，我永遠做你堅強地後盾。”蘇筱憤憤地想：這家夥得意什麽，不就是仗着自己的成績好嗎，至于這樣啊？無巧不成書，下課鈴聲響起，隻能下個星期再繼續了。

那段時光，輕盈，美妙，不曾感受到一點緊張的氣氛，同學們幹着自己喜歡的事情，無憂無慮，隻是閑聊間多了些許的八卦。

最流行的一個話題就是誰喜歡誰，女生們喜歡沒事窩在一起吧唧。那時候最熱烈的非蘇筱喜歡林寒，林寒喜歡蘇筱莫屬。面對這些，蘇筱總是一笑而過，嘴角發出一絲笑意。

蘇筱當然知道爲什麽會這樣，林寒是全校四大才子和四大帥哥之首，無疑成爲衆女生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她像是一朵出水芙蓉，出落得亭亭玉立，名正言順地成爲那些喜歡林寒的女生心頭之禍，小小的她便在班上難以交到朋友，所以她才和男生比較玩得來。

蘇筱在日記中這樣寫道：班上女生都說我喜歡林寒，其實沒有這回事，說我的那些女生都是自己喜歡林寒罷了，我一直都把他當做朋友，不管别人怎麽說，我也懶得解釋。

蘇筱不會爲無關緊要的小事糾纏，此時她正在爲了考試而全力以赴，她要考上那所令人向往的中學。

偶爾聽到同學在讨論林寒和徐美雯怎麽怎麽了，她讨厭聽到這些論七八糟的東西，好幾次蘇筱都想告訴林寒，現在不要談戀愛，終究忍住了。是啊，她憑什麽說這樣的話，難道還怕失去一個競争對手嗎？事實上林寒的學習成績并沒有受到任何的影響，她還有什麽理由呢？

升初中的日子越來越近了，蘇筱不得不爲了學習饅頭苦幹。然而，樹欲靜，風不止，後排的古木華一大清早便對蘇筱說：“蘇筱，程爾珊叫我告訴你，以後無論什麽時間都不要和林寒在一起。”蘇筱當時就明白怎麽回事了，這個程爾珊是徐美雯的好朋友，幫這兩個人牽紅線呢。

蘇筱沒有想到，即使無動于衷也會生出是非，她和林寒像好朋友一樣相處着，不曾有過其它想法，隻是不知道爲什麽，從什麽時候起，她喜歡上了收藏有關林寒的一點一滴，甚至是林寒折疊的紙飛機，一張寫着“胖仔號”，另一張寫着“美女號”，她不知道林寒爲什麽會把這個東西扔過來，隻是下意識地放在家中的百寶箱裏。

（三）

人們總是喜歡用不同的方式紀念過去，畢業之際，互寫同學錄已經成爲一種現象。蘇筱下意識地讓林寒寫第一張同學錄，沒有爲什麽，仿佛這是上天的旨意。眼角碰觸的一刹那，注定了一發不可收拾，蘇筱清楚地看到在最喜歡的顔色那一欄，林寒寫道：紫。那一天，他還給了蘇筱一張紙條。上面寫着：老不死的，你在我心中永遠不死。——林寒。

君可見，牡丹開一生爲誰等？如萬裏晴空般的瓦藍瓦藍頃刻間黯淡失色，此情難收。沒有緣由，突然地喜歡上了紫色，如大地眷戀春雨的癡迷。紫是蘇筱生命的顔色，是蘇筱的象征，更是蘇筱的靈魂。

那席地的紫色窗簾，一層如蟬翼的薄紗是夢的嫁衣，透過輕紗，燈光下映照出隐約的臉龐，仿佛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邊。

考試結果陸陸續續出來，所有的老師和家長都震驚了，沒有人願意相信這是蘇筱的成績。沒有人知道爲什麽，唯有蘇筱心中明白，隻是，在心中。從此，各安天涯。

話别夏末，一段路分兩頭，往事搖搖欲墜。回憶，埋葬在過去，留下的，是永不泯滅的紫。紫色的衣服，紫色的發卡，紫色的手鏈，紫色的書包，紫色的筆袋......還有那顆紫色的心。同學們對蘇筱的好奇和詢問換來的隻是淡淡的一句：難道喜歡一種顔色非要理由嗎？

告别栀子花的純真年代，飛兒樂隊灑下青春的印記。一個叫穆俊的男生開始給蘇筱寫情書，雲朵漂浮的藍天下，他說想牽她的手，帶給她溫暖。穆俊送蘇筱的德芙巧克力被她給同學吃了，直到後來蘇筱才知道，原來德芙的含義是：Do you love me ？每個女孩都懷揣着白馬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隻是這個灰姑娘早已吃下愛情的毒蘋果，再也不能傾聽《我們的愛》。蘇筱給穆俊一句話：61。僅此而已。

倘若一個人的心裏住着一個人，便深深紮根，即使傷痕累累，也不會拔去。蘇筱在小學畢業的那個暑假才明白，原來自己喜歡林寒，好久好久，久到不知從何時開始。

偶爾林寒的笑容會浮現在腦海，偶爾也會聽到林寒在另一所學校如何如何受歡迎，每當此時，蘇筱總是莞爾一笑。

蘇筱靜心學習，依然嚴格要求自己，兩耳不聞窗外事。面對喜歡她的男生，唯有抱歉，或許是爲了學習，亦或許是爲了他。

初中三年平淡如菊，時間在指縫間劃過。蘇筱以公費考上了最好的高中，林寒自然輕而易舉地上了那所學校。三年前與三年後，蘇筱作出了同樣的選擇，放棄最好的學校，與林寒分開。爲什麽喜歡一個人卻遠遠地望着？蘇筱願意這麽做嗎？她知道，無論何時何地，林寒總是一顆璀璨的明星，身邊走過多少女生，又來了多少女生？蘇筱不想讓自己成爲其中的一個過客，更不忍心看到林寒與别的女生在一起，她隻要知道他過得很好。

有多少次戀愛就會有多少次失戀，林寒失戀蘇筱的心跟着一起痛，她恨自己不能陪伴在他的左右，唯有默默祈禱。

蘇筱害怕的不是拒絕，她隻是在等待，帶着一份期盼過着自己的生活，等待高考結束。

用冷漠掩飾自己，疏遠追她的男生，她要平靜地度過高中三年。花謝了又開，年複一年，抱着紫色的夢等待着。在蘇筱眼中，紫色是林寒留給他的禮物。

（四）

趟過歲月的小河，上演着一個人的獨角戲，習慣了孤獨、習慣了寂寞。一年一度的高考已塵埃落定，蘇筱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心心念念的上海，她不在乎什麽學校，隻要在上海，因爲，她知道林寒也會選擇上海，她苦苦的等待終于迎來了芬芳，仿佛聞到了栀子花彌漫的記憶。

轉身，歲月把謎題偷換，蘇州河裏的不再是他。蘇州河流啊流，流淌的是滴血的心。蘇筱不是上帝的寵兒，她到蘇州河，他卻去了馬鞍山，三百六十公裏的距離，種下一年的相思豆。

勾勒的烏托邦轉瞬成爲海市蜃樓。碧空盡深處，跳躍着破碎的、脆弱的、無助的心。林寒爲了一本放棄了上海，而蘇筱爲了上海......難道這就是長恨歌？

臨行辭别，一個人的離開，落寞的落寞。蘇州河的美景浮蕩着泡影，如被弄破的彩雲。沒有林寒的蘇州河裏的不再是蘇筱。

蘇筱隻是疑惑，楓橋夜泊過後，爲什麽船兒駛向兩端，不能永不分開？雲外的寒山寺，依然逃脫不了世人無奈的愛情，凡人沉默的參拜隻許等待。也許錯過，也許林寒喜歡過蘇筱，這一切，早已不重要。

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若不曾相遇，又何必有今天的哀愁？蘇筱失意，她多麽希望自己是失憶的，這樣就不會痛了。離别之際，想說的話說不出，無人懂的情愫，深埋内心。蘇筱多麽希望自己是一株沒有思想感情的植物，不會有愛恨離愁。她在哭，沒有人在乎。蘇筱每天爲林寒折一隻紙鶴，上面寫着自己說不出的話語。

蘇筱累了，好想找一片紫色晴空，徜徉在沒有紛擾的世界裏。這是一座傷城，有着灼人的回憶，暗戀的滋味不好受，她做了一個逃兵，一個人前往上海，留下孤獨凄涼的背影。

栀子花的花語是永恒的愛與約定，這象征着蘇筱這份堅貞不渝的暗戀的守候，她不知道自己會帶着這段曾經走到哪裏。拖着疲憊的身體，一個人的行囊，刻骨銘心的記憶，踏上前行的路。

離别的車站，汽笛聲響起，淩亂的心來不及整理，蘇筱似乎夢見自己置身于一片薰衣草花田，嗅着花香，等待着愛情。此生，執紫之手，與紫偕老。默念着：他若安好，便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