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别

初春的天空潮濕的冷。我就着微風點着了一支煙……煙圈飄過發梢，散失在空中。

滿臉的淡然和酸楚。

我在火車站附近找了一家便宜的旅館住下，這裏很喧嚣，充滿各種各樣的味道。

從背包裏拿出一些小說開始讀，我要不斷的讀，使勁的讀，然後不斷的寫，使勁的寫。

隻有不停的寫，我才能賺到足夠多的錢，早日離開。

我是矛盾的，其實“離開”二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真的很難很難。

十八年恍然流逝——彼此依附的長久性早已将我的心坎俘虜。想要解脫必須全部忘記，徹底的忘記。什麽前世今生，什麽承諾誓言，什麽滄海桑田，什麽木石前盟，難道真能穿越時間的魔洞而不再相變？我覺得一切都是遊蕩在彼此依附的河底上的無奈之言。

天空漸漸變暗，越來越暗。我早早的吃了飯坐在床上看電視。好久沒有這麽一個人看過電視了，有點怅然若失的感覺。平淡無奇。

霎時間，聽到窗外打起了響雷，雨點像是恢弘的銀河泛濫了一般，從天邊狂瀉而下。狂風卷着暴雨像無數條鞭子，狠命的往玻璃窗上抽。轉瞬間雨聲連成一片轟鳴，震耳欲聾。

那雨像潑，像倒。讓人措手不及。我通過窗外的迷霧隐隐約約的看到，大街上狼狽奔跑的路人。他們來不及收拾攤位，來不及穿上雨衣，甚至無法打開雨傘。便被颠覆的來回傾倒。平日裏因互相碰撞一下而大發口角的人們現在也無心計較，隻顧逃命。電閃雷鳴間，我的心倏然落的，完了，唯明，木棋他們……我看到近一米高的洪水在黑色的柏油路滿上跳舞，舞姿狂奔，淋漓盡緻。

像是世界末日般的迷亂。呼喊聲，咆哮聲，呻吟聲，恐懼生，霎時間融成一片。冰冷張揚的冷空氣密布小城，猶如波光潋滟的水牢。黑暗無邊無際的快速蔓延，看不到絲毫光亮。

更可怖的是，突然停了電。

我驚異的嘶叫了一聲，感到孤立無援。

這劫難的誇張程度空前絕後。

老天爺用雨水在人間編織了一座空城，空空落落。

我想起曾經一起經曆的那場雨，當時以爲聲勢浩大，現在看來不值一提。

但那爽快中殘餘的激情，永不能忘懷。

窗子搖搖欲墜的晃蕩着，我被孤獨包裹。

滿腦子的他們，他們會怎樣，他們到底會怎樣呢？

如果我的選擇是明天，那該是怎樣的完美。

如果我的選擇是明天，那是否就會改變結局呢。

如果我的選擇是明天，那這場災難就會被預言征服嗎？

剪不斷理還亂……黑暗已經聚攏了整個世界。我隻感覺到自己潮濕的掌紋，能觸摸到清晰的支離破碎的脈絡。一點一點晃動的寂寞在空洞裏來回搖擺……誰的寂寞·覆我華裳·誰的華裳·蓋住我傷痕累累的肩膀·誰的明月·照我黑色的松崗·誰的孤獨·挫疼山間呼嘯的滄江·那是誰家寂寞的小孩·頭插茱萸·夜夜夜夜·縱情歌唱·如此遼闊·如此蒼涼……這一夜如此漫長，漫長到一個世紀。

我像迷路的小孩，流落在蒼茫的森林。

有一天，太陽升起，我依舊芬芳。

如果說不是這天香國色的容貌醞釀了悲劇，就不會有傾城落魄的雨。

在這微微的離别之中，浩蕩的破碎……緩緩急急下了三天的雨。我走出房間，除了包裏少的可憐的餅幹和可樂再也沒吃什麽東西。我感到宿命的亡味，上帝造人固然能滅人，一切盡在彈指間的事情。

下水道裏積滿了水，幹淨的和肮髒的漂浮物臭氣熏天。

也許，這世界的腐朽，原來是從這裏開始的。

赤裸裸的一派破敗景象。但這都與我無關。

我沒有再回出租房，盡管我每日做夢都看到唯明焦急尋找的摸樣。

如果小劍真的愛過我，他會理解我的。我想。

我要學會克制自己，從容和淡定的面對命途裏的一切遭遇：春草發芽，傷花怒放……認識小牧是在某天早晨，我在旅館附近的小吃店買包子。手裏拿着一份報紙，東張西望間就發現了他。一個單純幹淨的男孩，最重要的是他靜默的臉龐，讓我瞬間迷醉其中。

帶着唯明的輪廓和小劍的内斂。

我們同時走進那家旅館，然後他就住在我隔壁的房間。

他輕輕的敲門來借熱水：你好，我叫小牧，房東說沒熱水了，我昨天感冒了，需要吃藥，請問你這裏有嗎？嘿嘿。

我轉身請他進來，他腼腆的說，我就不進去了吧，如果有的話，你就幫我倒點，謝謝你。我說，好的。

幫他倒完熱水之後，他再次說謝謝。他是個很有禮貌的好孩子。

起初以爲隻是過客，幾日之後才知道他在這裏做設計，常常一個人出沒。

我時而聽到房間裏傳出老狼和樸樹的歌，渾厚滄桑。

寫完幾千字的文字後無事可做，手機一直關機。不敢開。

我敲他的門，馬上聽到輕柔的回答：稍等哦，馬上過來。

門開了，他面帶微笑：原來是你呀，進來吧。他的手擺出請進的姿勢。

我說，好的。

房間裏有點淩亂，和他的外表極不相符。通過交談得知，他和小劍在同一所學校。但學校秩序最近很亂，不得不走出來好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他對自己的專業有很強的天賦，已經接了很多單子，他說他不希望在學校浪費時間，又不想讓父母傷心，于是就來這裏暫時住下了。

他說，這小旅館的房子便宜，環境又好，隻是偏僻了一些，正合我意。

我說，我也是。我來寫文字，高三被學校開除了。

你家裏人不管你嗎？

我說，我家裏沒什麽人了。

他驚異了一下，然後沉默着說，哦，原來是這樣啊，那對不起啊，我不知道。

我說，沒事，反正都是現實。我喜歡實話實說。

他微笑。臉頰上露出可愛的小酒窩，十分迷人。

于是就這樣相處了起來，寂寞會使人催生相識的欲望。小城的天空依然明朗。我想唯明如果能讀懂那封信，就一定會繼續好好學習的。真是，一停下來我就感覺慌亂，手足無措。所以我不敢停，找一切可以回避記憶的事情去做。有時候實在無事可做，又不想看書寫文字，就跑到小牧房間聽歌，聽他喜歡的歌。可是在聽歌的時候也會偶爾陷入回憶，回憶這東西無法徹底丢失，它就像你身體的某個器官，總會不經意間意識到。于是現實就有了障礙，艱難而感動。和小牧談音樂，談小城。始終沒往更深刻的的方觸摸。他是個很認真的男孩，一直努力做自己喜歡的事。他的幸福在寂寞裏流淌。

小牧做設計的時候，我就在旁邊坐着，靜靜的坐着。有時他累了，會轉過臉來說，冰箱裏有吃的東西，你可以自己去拿。我說，我不吃。他就再轉過身去繼續工作。

十多天之後，我突然問起小牧，你認識一個叫小劍的同學嗎？你們學校的。

小牧咯咯的笑了起來。我說，你笑什麽？

我們是一個班的。你說我認識嗎？

哦，原來是這樣。那他最近好嗎？……問完之後，我才覺得自己好傻，他好久都沒去學校了，怎麽會知道呢。

小牧說，如果你真想了解他的情況，我可以找個時間去學校一次，幫你問問。你看怎麽樣？

我說，不要了，我隻是随便問問。他是我好朋友。答應我，不要告訴他我在這裏。

好的。小牧點頭。

買了很多花，放在桌子上。小牧說，沒事的時候，你可以給花澆水。

我說，好吧。但我可能會忘。

小牧說，不會的。我提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