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岸回忆，右岸年华

車窗外鋪開一片片廣袤的田野，枝枝杈杈的樹幹在灰藍的天空下恣意縱橫，僅存的幾片枯葉在寒風中瑟瑟的抖動。冬天，已徹底展露它冷漠而猙獰的面目。子軒取下耳塞，靜靜地看着這些異鄉冬日的風景，心情止不住的蕭條起來。他是一個極易觸景生情的人，就像很久以前，獨自站在山岡上看夕陽，心境淡淡的，而心裏終于難過起來。那心境與此時如此相似，一直以來，子軒都無法解釋這是怎樣一種心境。

“有時候我們總是偏向于失去的，對得到的很少注意，就像看了很多喜劇，在記憶深處的卻是悲劇……”朋友給子軒發來這樣的短信。子軒苦澀一笑，關掉了手機。記憶，就像被撕開了一道口子，一道仿佛從前的波蘭電影一般暗淡的光束射進這狹小的空間，在冬青的香氣輕輕飄蕩的昏暗中，子軒的心莫名的被膨脹、顫抖、搖晃和痛楚所刺透。

和父親音訊的斷絕，已有幾個星期了。子軒怎麽能不去注意，又怎麽能忘記？這個有着瘦弱軀幹的年近六十的男子，這個有着滄桑笑容和愁苦面容的男子，這個子軒的媽死後獨自一人含辛茹苦的養育了他們兄妹整整十三年的男子，他僅僅因爲女兒的沖動和固執以及子軒對她感情的盲目支持而憤然與他們兄妹斷絕了關系，決絕得那麽義無返顧，不聽解釋也沒有原諒。每次想到這裏，子軒的心就像被洗衣機擰過千百遍的襯衣一樣，絞在一起，錐心刺骨的痛。痛自己的自以爲是和一意孤行，痛父親的孤單及受到的傷害。

子軒自認爲自己一直是一個比較隐忍的人，習慣把痛楚深埋在心底，可它們像吸足了水分的植物，瘋狂的在心底纏繞，膨脹，生長，把整顆心脹裂，每一條縫隙都是無盡的悲哀。人生幾回傷往事，山行依舊枕寒流。

正如許多事情的發生我們無法預料和無能爲力一樣，許多心痛與荒蕪的到來也往往不動聲色。2004年的夏天，高考之後，子軒拖着行李走出校園，回頭看了看陽光下閃閃發光的校門，他的内心就突然刮過一陣風，那些地上的紙屑，枯草統統被風吹起來，刮到了天上，再也沒有落下來。别了，母校；别了，親愛的朋友們。以後也許就不會再想見了。那一刻，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子軒憂傷得不知所措。

往後的日子裏，回憶像一張鋪天蓋地的網，把日子網得難以動彈。子軒在坐立不安中度日如年。得知高考分數的那段日子，心情更是灰暗得無以複加。www.vipyl.com 他感覺心靈的桅杆以一種莫名的方式折斷了。整個人灰飛煙滅，就像一個玻璃瓶，自很高的桌上跌下，嘩的碎了一地，那種驚心的疼和痛。他的體内萬馬奔騰的空落，依稀聽到海浪的聲音，一波一波的襲來。經常站在陽光酷烈的街道上茫然四顧，内心卻感覺很荒涼很冷。

生命如深冬的雨水一般婉轉沉重至不可述說。他不知道怎麽命運對他來說是如此錯綜複雜的一出折子戲，在每個自以爲會順當的時候突生波瀾，颠覆平靜。一切又開始混亂起來。是否人真的無法一自身的力量去抵抗時間和世事？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

和初戀女友葉羽天涯各路之後，在那漫長的不能成寐的夜晚，心裏仍會翻山越嶺般的疼痛。子軒心裏總是還殘存着一種朦胧的仿佛空氣一般的凝塊，随着時光的流逝，那凝塊逐漸地形成了一種單純而清楚的形狀。子軒以爲這個經過時間淘洗的形象會長久的存在，然而當他在夢裏伸出手去觸碰時，卻漾出水一樣一圈一圈的憂傷。

于是在身邊的繁華裏，子軒總是會突然間看到自己的心痛。那種色彩在心裏漸漸斑駁的無措即如繁華落盡後的寂寞，總讓他心酸着沉默，感傷得淚流滿面。多少個深夜在過往的點點滴滴裏把自己站成憂傷的剪影，滄海桑田的誓言整合不了片片斷裂的思念……曾是寂寥金燼暗，斷無消息石榴紅。

就這麽經曆着，就這麽成長着。生命有時候真的很像一條河流，左岸是子軒無法忘卻的回憶，右岸是子軒值得緊握的璀璨年華，而中間流淌的是他年年歲歲裏深深淺淺的感傷和轉瞬即逝的輝煌。漸漸的子軒也發現，當初無論怎樣沉重的東西，事後都可以輕描淡寫，一筆帶過。就像是烏雲之下雷電交加的天空，最後總要回歸“天淨水明霞”的意境中去。坦然一想，生命，其實就是一個經霜的過程。沒有經霜的生活，不能說是完整的生活；沒有經霜的人生，不能說是豐富的人生。經霜的生命，片片脈絡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