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呐喊进行到底

搬來這個小區已經五年。五年來，每天早上六點半，我會準時聽到一群老年人的呐喊。不管是冬天，還是夏日，早上七點鍾以前，小區前面的“二七”廣場是老人年的天下，我不隻一次驚歎老人們的呐喊，因爲這種簡單的聲音中包涵的太多。

大多數時候，我是在家裏聽他們呐喊，這聲音幾乎成了我起床的號角。記得剛搬到這裏的時候，我第一次聽到他們的呐喊，覺得可笑，不知道這群人怎麽啦，爲什麽要呐喊呢？這可以說是擾民啊。不好好鍛煉身體，爲什麽要亂喊呢？而那個時間正是我臨明睡得正香的時候啊。年輕的我貪睡，幾乎覺得有點不可思意。然而，聽的次數多了，突然覺得那聲音不一般。

冬天的時候，我有時起得早，會遇到他們正在呐喊，往往是有一個起頭的，然後一群人馬上呼應，大多數時候喊一次，也有兩次的。喊的人大多在七十歲以上，那聲音是千奇百怪的，四五十個人一起喊，有的特别難聽，簡直像在哭；有的十分優美，我猜想可能人家以前是練過美聲的；有的則十分做作，好像要盡量喊得好聽一點；有的則是不管不顧的喊聲，隻是任憑自己憋足了氣喊出來。帶頭的人很有意思，他的喊聲，好像是給大家一個吸氣呼氣的暗號，聲音不是很高，卻很有啓發性。

我的鄰居老人也在這個隊伍中，有一次我問他爲什麽要喊呢？他說：“沒事悶得慌，喊一聲，一天都很痛快”。我說：“哪天我也去喊，活得真壓抑啊。”他說：“我們壓抑感不是那麽重，也不是因爲壓抑才喊，你們年輕人不行，喊出來就變了味。”我又說：“那些人真齊心，一喊就是這麽多年呢？”。他說：“哪有呢，喊着喊着人就不見了，你沒聽出來嗎？能一嗓子喊到底的人不多，不過不斷地有新人加入”。我又問：“爲啥有時候喊兩聲呢？”。他說：“有時候是高興就多喊一聲，有時候是爲了紀念，說不清楚的，前天老劉不在了，昨天我們就喊了兩聲。”我沒有再問下去，覺得沒有必要，因爲我感覺這種呐喊不是能用語言能說清楚的。

起先我想，他們喊也是鍛煉一種方式，可是喊完之後，人群就開始散去，竟然成了一種晨練的結束語。有時我覺得他們是不是在釋放或發洩某種情緒？聽多了又覺得不是，像是在驅散頭頂的一片烏雲，也像是一種抗議。抗議什麽呢？——朝陽你慢點升起吧！當然這是我的感覺，在以前我沒有這樣的感受，越來越聽着像這種聲音。可是每當我躺在被窩裏聽呐喊聲，就成了另一種感覺，那是一種很莊嚴的聲音，那裏面沒有痛苦也沒有歡樂，沒有無聊也沒有浮躁，仿佛人世間的酸甜苦辣都包含其中了。

夏天的時候，我起的晚常常是在家裏聽呐喊聲。有一天，因爲有事起了個大早，匆匆忙忙地走過廣場，看見許多老年人在打拳做操，還有一些年輕人也在鍛煉，有的踢鍵子，有的打羽毛球，還有的跑步。當我走到公共汽車站的時候，才聽到了呐喊聲，車站離廣場比較遠，但我還是聽到了他們的喊聲，那聲音悠遠而深沉，很有穿透力。我說的穿透力，不在于聲音的高低和大小，而是有一種親切感和人情味在其中，讓我覺得輕松和超脫，更有意思的是，我一路急走怕感不上早班車。心情放下之後，覺得喊聲有了另一種滋味——那是一種奮鬥了一生的老年人們自我撫慰和複歸的聲音。

聽了五年的呐喊聲，老年人們這種簡練的語言，成了美的表達。說不清這聲音裏内涵有多少。雖然是每一天的同一個時間聽到，但每一次聽到後我的内心的感受不同。我想，也許聲音是能通達靈魂的東西，雖然他們喊聲不同，想法也不同，喊意也不同，卻總能震撼我的心神。

我想，總有一天我也會加入這支隊伍，而我的喊聲又想表達什麽呢？到時怕我也說不清楚，隻是我也想将我的呐喊随我的老之将至進行下去，因爲它本是一種人生的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