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外的人

我在辦公樓的最高層，辦公桌正對着窗口，每每沒事的時候，我就對着天發呆。

小時候，喜歡幻想着有一天能像大師兄悟空那樣騰雲駕霧，腳踏白雲，自由自在地飛翔。後來覺得那是不可能的事。現在這種幻想還在繼續，我心想，可能有一天人們會造出個人飛行器飛在白雲之上，到哪時我一定弄一架來，實現一下飛天的感覺。

還有個問題，我一直在考慮，我飛在白雲之上幹什麽呢？是觀光旅遊，還是隻爲了兜風，除了這兩種情況，那就隻剩下到天上散心了。天上是可以散心的嗎？天上一個人也沒有，往前是空蕩蕩的，往上也是空蕩蕩的，前後左右什麽都沒有，能散心嗎？是不是越散越亂呢？

就如同我在最高一層一樣，大大的辦公室隻有我一個人，左鄰右舍都很忙，沒有人來和我聊天，我也不好意思去打攪别人，隻好對着天空發呆了，發呆就會胡思亂想。

在以前，我胡思亂想的對象一般離不開美女。比如說，前幾天在某個地方看見特漂亮的女子，或想想人家走路的樣子，或回味一下她的打扮，然後津津有味地抽一支煙，喝一口茶，後來覺得這樣想是徒勞的。就開始想單位裏的美女，比較幾個差不多的，再分析一下她們的脾氣性格等，最後又覺得這樣想也是徒勞無益的，就再看看天，天上有什麽呢？白雲。

近幾年，突然覺得自己老了，爲什麽呢？因爲不再幻想美女了。我私下認爲，對美女興趣不濃是男人衰老的重要标志。既然覺得沒興趣就放下，還是看看天，天空總有白雲飄過。我就想，它們是去哪裏呢？大概是趕着去聚會吧。雲總是聚了又散，散了再聚，和人差不多，它們莫非也怕寂寞？誰知道呢？反正人是耐不住寂寞的。

人如果能獨自飛在白雲之上，那麽，還是會想着與他人聚在一起的，我從前的想法是隻有自己能飛上去，像大師兄那樣有本事，隻不過是飛給别人看的，如果沒人知道沒有佩服，哪有什麽意思呢？一個人無論是有什麽樣通天的本領，若是無人欣賞，無人喝彩，還不如沒有，有了就會失意落寞。沒有什麽本事，也就不琢磨着炫耀了，也就不會産生某種惋惜的情緒。

生活中我們多數時間是在跟周圍人較勁，明着比暗着還比，不比就覺得沒意思。所以我覺得生活的意義是比出來的。有人說人生沒有意義。一個人做任何事，一方面得小心周圍人的目光，另一方面得考慮周圍人怎麽說。除非是做了壞事，自娛自樂且沾沾自喜。其他的事都想讓人知道，哪怕是很小的事，路上與熟人見了面也得如實相告。我常常想，人活着多數時間是活給别人看的，爲活着而活着的人很少，即便是老得走不動的人，也想出來灑灑太陽，其實意思是想告訴過往的人們：看，我還活着。

于是我想起，大師兄會翻“筋鬥雲”也沒什麽意思，他有這樣的本領無非是找人打架或去天宮找幫手快一些，沒有其它的作用。如果讓他獨自一個人在天上轉悠，那才是對他最大的懲罰，這要比壓在五行山下還倒黴。大師兄是猴子，猴子怎能美呢？就是因爲他能打善打妖怪出了名，所以人們才叫他“美猴王”。其實他也是個妖怪，是個人性化加神性化的妖怪。他本來很自由，可是太自由并不好，所以他要搞出點事來，被人制服，并且給他找了點事做，而且制定了規章制度，他最大的任務不是取經，而是找妖怪，兩位師弟不是他的對手，他要不找個家夥比劃比劃，那也是一種痛苦。

一個人不交往，不合群，人們就會稱他是“怪人”。“怪人”就像中白雲外的人，曆史上許多“怪人”居然成了名人，爲什麽呢？因爲他們還是想讓人們知道他是了不起的人。否則他爲什麽要苦心成名？有人給“怪人”正名。叫“追求藝術”，叫“追求真理”，甚至叫“爲事業獻身”、“爲人類獻身”等等。我不愛聽這樣的叫法，我覺得“怪人”還是在爲自己獻身。他要是不做件合情合理合乎于人性的事情，誰會認可他呢？

不管是“大師兄”還是那些“怪人”，他們都不會在白雲外待太久，他們總要回到人群中，感受人們的目光，特别是那些帶着驚歎的目光，雖然與太陽光沒法比，但對于一個人來說生命的意義盡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