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是一面墙

那一年故鄉很美，我在自家後院的樹影斑駁下，伯母坐在身旁爲我默默禱告，中途我偷偷睜開眼，看到她感動得淚如雨下，我恍然信以爲真；後來每個禮拜五媽媽都會送我去教堂學贊歌、做禱告，聽她們講與耶稣有關的人生經曆；那是一段安靜溫暖的歲月，我們在黑暗中虔誠祈禱，真切地與上帝同在……

像許多人一樣，我也是個念舊的人，有時候，念舊是薄如蟬翼的心緒，是似曾相識的暧昧，說不清也道不明，但我絕不是站在黃昏裏說着傷悲給你聽的趕路人，我隻是念舊，僅此而已。

2013年春天到來的時候，我的思緒還停留在2012年，我獨自穿過斑馬線，側過頭看到十字路口的計時燈安靜倒數，忽然恍惚地回到了過去，那個冬天，同事們在飯飽茶足之餘說着世界末日的話題，我低下頭緘默地笑着。我像曾經在沿途中遇見的那些靈魂交錯、相擁入眠的樹木一樣不相信世界末日的到來，我們都是内心純淨的孩子。我總以爲，所謂的世界末日，大概是來自内心深處對未來時光誇大其詞的愚昧、失望、焦慮抑或恐慌。

世界末日終究成爲荒誕的傳說，順着長長的時間河流漸漸遠去，遠去的還有我們一路留下的點點滴滴。他們說，人不能總活在過去的回憶裏。過去是一面鏡子，倒影着無法言喻的思緒，我們時常悄無聲息在心裏默默祈禱，爲寫在鏡子背面的心願，一次又一次心存希望。

就像三年前的八月，因爲工作需要前往一座名爲“益陽”的城市，我曾在臨近出發的每個深夜裏想象着它的繁華、熱鬧以及帶給我無法意料的美麗，我開始狂熱得輾轉反側、不知所措，那是一段孤單漫長卻不寂寞的時光掠影。他笑着說，我在這時光裏做着安好的白日夢，夢裏露出淺淺的微笑。

這是一座超乎我想象的小城市，街道冷清、人群稀疏，不繁華亦不喧嚣，連同事們都常常抱怨這座城市的諸多不好之處。在那些個燈光微弱的靜默裏，我時常站在陽台上望着漆黑的天空，像一個漂泊異鄉深夜未歸的迷路人，沮喪着心看兩側緩慢後退的風景。

南方的城市總會隔三岔五地下雨，潮濕的空氣讓一直生活在北方的我感到壓抑，那些時日，我不願出門卻有着不得已的緣由，每次從斑馬線走到馬路對面的時候，我都在想幸福是什麽？他們說，幸福是一種感覺。

有天夜裏，我與同事去附近一家新開張的世紀聯華買喝水的杯子，我在玻璃水杯的貨架前挑選着自己中意的款式，可能是因爲太過大意，杯子在放回貨架的時候從手裏滑落，在腳下碎落一地。我知道賠償是無可置疑了，然後我看到一個促銷員向我走過來，我趕忙跟她道歉，說我是無意的，我剛想說我會照價賠償，話語未出，她說不用我賠，我說我真的是無意打碎的，我以爲她要用另一種方式刁難我，她依舊微笑着說真的不用我賠償，然後默默地收拾地上的玻璃碎片。

時至今日，我依然能感覺到她發自内心的善美，每每想起那一幕我還是會清晰記得她說出那句話時流露的真摯，我突然感動得快要掉下眼淚，或許她不是路人眼中幸福的人，但至少我相信，她一定是懂得幸福懂得去制造幸福的人，就像他們說的，幸福是一種感覺，她一定是用心感觸到“幸福”的涵義，才得以讓自己在生活中時刻制造着幸福，給那些路過她世界，不經意慢下腳步沮喪的靈魂。

而後我又一次跟同事去那個超市買平日裏用的東西，經過一處貨架的時候，突然聽到身後有東西掉落，我一回頭，便看到她，她也一眼認出我，她微笑着說還記得我，我突然很感動，内心充滿莫名的難過，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我們曾經素不相識，她居然能因爲我一句道歉的話而給我的世界制造出别樣的幸福，而我卻時常在過往的時光中肆意抱怨。原來，每座城市都有它本身美麗的一面，就如同每一種看似不盡相同的幸福都有着它無處不在的理由。

後來我開始在這座城市裏走走停停，窗外還是時常飄落南國的雨，路邊的玉蘭花開了很久，它們默默地，綻放在每段歲月的枝頭，謙虛而毫不吝啬，那時候我在堅持每天散步，街道幹淨，空氣清新以及人群疏落。我想我一定是太過悲傲，才會在飛逝的繁花似錦裏不停回頭埋怨，我應該在這悲涼裏停留并學着創造幸福，讓所有的心事錯落成行。

過去的這一年裏，我一直都在用心感悟着身邊發生的一些在别人看來微不足道的事情，我才漸漸體會到幸福中所包涵的樂觀、寬容、豁達、付出、珍惜等等都是我所無能及的，

而幸福本身囊括的不僅僅是我一直固執以爲的愛情，還應該有友情、親情甚或更廣闊的天地。

幸福并不是如我們想象的那般難以找尋，幸福是無處不在的，一定是我當初還沒有放下那些令自己傷懷的無數抱怨，一定是不斷過往的生命終究讓我懂得：幸福是一面牆，每一塊磚，都是不應該被忽視的幸福碎片。可是曾經我卻将它們随意丢棄，在許多我都不曾在意的黑暗裏傷害着那些默默美麗而閃光的人們，他們最應該得到爲之贈與的幸福。

張愛玲說，“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虱子”。大概是我常常困惑于虱子或者華美與否，總是習慣了在人潮中說着無言的傷感，卻不曾如向陽花那般勇敢面對黑夜散發出沁人的溫暖，也曾常常說着日子中的枯燥無味，卻也不曾嘗試在平淡中挖掘出醉人的幸福。

其實，我一直都沒有想着要刻意将我今日感悟到的幸福寫得如何如何華美，隻是繁華萬千，我又怎能憑借三言兩語化盡塵世間的紛擾憂愁。一生短暫，能夠迎面而遇的時候，好好珍惜，請不要輕言放棄；用心砌築，總會勝過随手丢棄，真心付出，總會砌成一面幸福之牆。

幸福予我一面牆，原來它不是要妨礙我去尋找幸福，它是要我心存善念、心無旁笃地尋覓并拾取幸福碎片，砌築成更多的幸福之牆，爲路過塵世那些沮喪的人們，在炎炎之夏遮擋烈日，在潮汛來臨之際抵擋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