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剩半张脸

内心孤獨的人大都喜歡夜晚——因爲，那是一個可以讓思想任意馳騁的疆場，隻有風，雲彩和不染塵埃的野花野草，當然也有我日日所思的自由，時刻都渴望的尊嚴。

中午回到住所美美睡了一個午覺，刻意騰空大腦，徹底進入一種純粹的休眠狀态。這好像有點自欺欺人，誰都知道中年人若想達到一種完全放松的睡眠狀态是何其不易，何等奢侈的事情，但是，我們無一不在期待這樣一個美好的時刻，正因此越來越多的現代人渴望獨居。

醒來已是黃昏。

想起茨維塔耶娃的一首詩，具體内容忘了，大緻是說她想在黃昏的時候去某個小鎮，和自己心愛的人一起看夕陽西下，哪怕靜靜的坐着，一句話也不說，就很美好。

我在現實世界裏的生活是缺乏詩意的，甚至一點都沒有，盡管我努力追求，或者刻意模仿，營造，但那一切畢竟不是自然所得，于是乎擁有的時候總感覺有做戲的成份。

從冰箱裏拿了四個新鮮的土豆，三個翠綠的辣椒的時候，突然食欲大增，我打算認真的做一餐自己喜歡吃的油焖土豆片，但那刻的内心又有點虛空，總覺得一個人的飯應該簡單一點才好。

我好像是個即簡單又複雜的人，簡單到什麽都無所謂，複雜到身無俱細的地步。這真是一個糾結的事情。

最終爲了健康，我爲今日的晚餐準備了一把紅豆，一根剛上市的玉米，一小盤豌豆。我把它們全部放在一起，用了三個小時熬了一鍋香噴噴的粥，又做了一盤油焖土豆片，哎呀，那個美啊，簡直無法形容。

不知何時開始，幾乎所有的菜肴裏僅放入适量的鹽，其餘什麽佐料都沒有，僅僅依靠火候，食材以及母親做菜的經驗來滿足一次又一次的食欲，後來，奇怪的事情發生了，竟然所有的菜品都比原來的好吃且富有營養。

我完全不是那種可以讓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廚房的女人，但我絕對是一個十分懂得享受生活的女人，當沒有人可以替我完成這樣一個心願的時候，我也從來沒有放棄過自己，任何時候都要求自己完成自己所有的夢想，包括每一天至少吃一餐自己做的可口的飯菜。這個要求雖說不高，但現代人已經少有人完成了。

我認爲能夠享受孤獨的人才配擁有一張完整的臉。如果所有的時間段裏都沒有孤獨這個概念的人，她最多僅剩半張臉。因爲，她的另外半張臉有可能待在各式各樣的人群裏，有可能留在一次又一次應酬的場合裏，還有一種更大的更爲普遍的可能是，她們的另外半張臉随着歲月流逝，大多數都無知無悟的丢了，至于怎麽丢的，到底丢在了哪裏，她們也不知道。

所以，擁有半張臉的人任何時候都不可能擁有幸福感。因此，人世的絕大多數人都生活的很痛苦，很疲憊，很困惑，也很糾結。

晚飯結束以後，與閨蜜F友天南海北的神聊了一番，總感覺彼此之間許許多多的事情都像一塊破抹布一般，言之必陋，不如不說。

平凹先生在《說話》裏說，很多時候一開口不知道說什麽，怎麽說，所以，才漸漸學會了止語，甚至有意暗示外界自己是聾啞人，而我在與衆生說話的許多時間裏也悟出一個淺顯的道理，那就是确實不知道說什麽的時候就說胡話，一通胡話說完，誰也用不着對自己的言行負責，其實，這樣也很好。

我漸漸習慣被人群隔離的感覺，最初來到這個地方的時候，伫立窗前許久都沒有睡意，那種深入骨髓和靈魂的孤獨感曾讓我懼怕了許久，後來，竟也習慣了。

今晚的夜色正濃，空曠處依然有狗在狂吠。兩年了，幾乎所有的夏夜都沒有看見過繁星點點，不知它們躲到哪裏去了。

風依然很輕。我和許多個這樣的夜晚重疊在一起，但凡靈魂經過的地方都保留着一張純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