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人替我说爱你

1.每個姑娘都單純 冬天來時，陶曉陶在寝室後面的空場上堆了一個大大的雪人。陶曉陶甚至專門去了一次菜市場，買了胡蘿蔔做了鼻子，紅辣椒做了嘴巴。找了兩塊煤做眼睛，卻怎麽看怎麽兇神惡煞的，不好看。陶曉陶想了想，把自己大衣上的大黑扣子拆了下來，嵌在雪人臉上，雪人的目光立刻炯炯有神了。陶曉陶還買了隻小紅桶給雪人扣上，一切弄妥當後，左看右看，還是覺得缺了點什麽，想了想，她摘下自己橘黃色的圍脖給雪人戴上，這下子，雪人俨然一個帥哥了。 陶曉陶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透過窗子看她的雪人。寝室裏的姐妹笑她說：曉陶，你不會愛上那個雪人了吧？陶曉陶笑。穿上那件少了兩隻扣子的黑大衣出去跑步，路過雪人身邊時，她會略停一停，把它的歪掉的鼻子正過來。 寝室裏的姐妹陸續有了“情況”，每晚她們出去約會時，就叮囑她看好電話。陶曉陶一個人呆在寝室裏，翻張愛玲的小說。那一晚，外面下着雪，窗外的雪人脖子上圍脖的穗子在風裏蕩來蕩去的。電話響了，陶曉陶喂了一聲，問找誰。一個好聽的男聲：找你呀！陶曉陶笑了，說：你知道我是誰呀，你就找我？ 男生說，你還能是誰，你是那誰呗。繞口令一樣。電話對面挂着一面鏡子，鏡子裏陶曉陶圓圓的臉慢慢地紅了。她假裝生氣說，到底說不說，不說我挂喽！ 男生急忙喊，哎哎，别挂，讓我想想，你不就是那老誰家那小誰嘛！ 陶曉陶低聲笑了，像在空氣裏催開了一朵小小的花。男生貧,小誰，你的聲音像銅鈴啊，不對，是銀鈴。 陶曉陶輕輕地問,你喜歡雪人嗎？男生說,喜歡啊，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他居然就唱起了範曉萱的那首歌，隻這一句。陶曉陶趕緊打住他,怎麽隻這一句？ 男生說,得下夠了數，才能堆雪人呗，真笨。陶曉陶的腳踢了一下牆，說,你才笨呢！鏡子裏的臉有了些嬌嗔的模樣，很像那些戀愛中的撒嬌女生。 挂電話前，男生說他叫姜行，姜子牙的姜，行不行的行。他說,那個小誰，謝謝你陪我一個晚上。 其實陶曉陶也很想說這句話的，隻是，話讓他說了，陶曉陶就隻說了不客氣3個字。 寝室裏陸陸續續有人回來，她們七嘴八舌地說着從男友那兒聽來的事，沒人注意到陶曉陶臉上的光芒。 2.一個人無法接吻 第二天清晨，陶曉陶從雪人身邊跑過去時，發現它脖子上的圍脖不知被誰換成了天藍色的。陶曉陶摸了一下已經有些褪了色的藍圍脖，心裏有微微的暖。還好，那人隻是換，不是偷。大概他也喜歡這個雪人吧！ 一個、兩個、三個晚上，那台素白色的電話都像啞了一樣，女生們塵埃落定了，追求者也就潮水一樣退了。陶曉陶有些憂傷。 鏡子裏的陶曉陶有着小湯包一樣的圓臉，她噘噘嘴，皺皺鼻子，頭左歪一下，右歪一下，輕輕歎了一口氣。這時，《月亮之上》的曲子突然響了起來，那是陶曉陶設的電話鈴。陶曉陶直到它把“有多少夢想在自由地飛翔”響完了，才拿起電話。電話那端喊，小誰，給你猜個謎，你說一粒綠豆從18樓上摔下來，會變成什麽？ 陶曉陶捂着話筒笑了，她說：我也給你猜一個吧，一粒紅豆從18樓上摔下來，請問變成了什麽？姜行說，小誰，你這簡直就是侮辱我的智商。 跟姜行聊天，陶曉陶伶牙俐齒，姜行說不過了，就說，這麽能說的小嘴若是吻起來，會不會像那個雪人的嘴一樣，有點辣？ 陶曉陶咬了一下唇，說，那要吻吻才知道啊！聲音很小。可是，陶曉陶聽人家說，關于愛的話，哪怕是在心裏說一句，對方也能聽到的。就像她說過喜歡付建軍的話，被風一吹，跟着雪跑了。 電話那端姜行鬼叫起來，他說，小誰，那麽小聲，我聽不見！ 陶曉陶挂掉電話，一個人站在窗邊看蠢蠢笨笨的大雪人，那麽憨那麽胖，陶曉陶很想哭。她想起了從前小樹林裏的那個冰冰的吻，他吻她，她笑着躲，碰到雪人身上，雪紛紛揚揚地落。那個吻，像果凍。 陶曉陶站在鏡子前，她說：一個人可以接吻嗎？不可以嗎？可以嗎？問着問着，她的眼睛就被水汽蒙住了。 3.壞掉的腦筋 風和日麗的中午，陶曉陶就着一包榨菜吃泡面。一擡頭，看到窗下的雪人的藍圍脖被風刮到了地上。她急忙抓起黑大衣沖出去。 陶曉陶給雪人重新培上新雪，戴上圍巾，正細細端詳，一個足球從天而降，雪人一下子炸開了花，雪落了陶曉陶一身。陶曉陶束手呆在那兒，有個大男生跑過來說對不起。 陶曉陶的淚瞬間爆發，她不看男生的臉，鞋跟卻落到男生腳上，她說：說聲對不起就行啦？你知不知道這個雪人陪我過了大半個冬天了，你知不知道隻有它陪着我？男生伸手拍掉陶曉陶身上的雪，他說,我一定賠你一個雪人，一模一樣的。 陶曉陶站起來，抹了一把淚，說,算了，也不是這一個了。她轉身往寝室裏走時，聽到遠處的男生喊,姜行，你還踢不踢了，撿個球磨叽什麽？ 陶曉陶回頭，可是，她500度的近視眼裏，實在分不清哪個是砸了她雪人的姜行。 那晚，姜行打來電話，一首《月亮之上》從頭唱到尾，陶曉陶都不去接。她躺在床上，不看書，也不開燈，腦子裏姜行的聲音卻像MP3裏循環播放的歌曲一樣，反反複複。陶曉陶想起他說的關于吻她的唇會不會辣的話，她想，或許是從那時起，她喜歡上他的吧。陶曉陶恨恨地對自己說：簡直是腦筋壞掉了，陶曉陶，誰會喜歡個肉丸子。 可是高人說,壞掉的腦筋，一如女子勾破的絲襪，恐怕再不能修好的了。就像從前，陶曉陶喜歡的男生付建軍，他坐在她45度角的左前方，他側着身子聽講的樣子讓陶曉陶很着迷，她咬着鉛筆頭寫紙條給他。 她和他在小樹林裏見面，風清月白地說很多話，後來，陶曉陶居然把它們都忘了，就像用了黑板擦一抹，便再無痕迹了，就像越想一個人，越記不住他的樣子一樣。 她隻記住了在冬天那個小樹林裏果凍一樣的吻，她看見他的睫毛好長好長。 她總會寫一些話在小紙條上傳給他。她沒想到有一天，他把那些紙條都貼到了黑板上，旁邊還寫着批語：小肉丸，你的理想好高哦。那時，因爲支氣管哮喘，她吃了些激素類的藥物，她開始發胖了，同學笑他找了隻小肥豬，他急着辯解…… 付建軍不久就轉走了。陶曉陶成了全班的笑柄，整個高中時代，她再沒有在同學面前擡起過頭來。 陶曉陶對自己說，姑娘，你很醜，你很平凡，你隻能有一個雪人陪伴着度過整個冬天，所以，關于愛情這件事，你就别想了。 可是，第二天早上起來，她習慣性地瞟了一眼窗外，那個雪人赫然立在那裏，就連那兩個扣子也是原來的。再把目光放出去，她看到不遠處的雪地上，用楊樹枝子擺出了幾個大大的字：陶曉陶，喜歡你！ 她呆在那裏，這是一個夢吧？那一天，陶曉陶都像是走在夢裏，踩在雲上。 4.哪有灰姑娘 那天晚上，電話又響了起來。陶曉陶把話筒拿在手裏，她聽到姜行說，去把雪人臉上那兩粒扣子拿回去縫到大衣上吧，我給咱們的雪人畫了眼睛，像我的一樣哦。陶曉陶屏住呼吸，半晌，她才問：爲什麽會是我？ 姜行說，你出來，我在雪人那兒等你。 陶曉陶穿着少了兩粒扣子的黑大衣站在了姜行面前。原來是他，是那個把她的紙條貼在黑板上的男生。她啞着嗓子問，付建軍，你什麽意思啊，是不是沒玩夠，再想出我的醜？眼淚很不争氣地掉下來。 姜行把曉陶額前的頭發掠到耳後，他說：曉陶，我請你原諒我。那之後我一直在後悔……我轉學後就跟我媽姓了，我現在真的叫姜行。 姜行清瘦面孔上的笑仿佛要在陶曉陶胸口滴一顆滾燙的蠟油。 姜行說：陶曉陶，我一直記得我們在小樹林裏堆的那個雪人……曉陶轉身，看到雪人做嘴巴的紅辣椒上銜着一張紙條，她拿下來，上面寫着，我都替你原諒他啦！ 陶曉陶轉身看到姜行的眼睛，她說，别告訴我你是來救灰姑娘的王子。姜行說，小的是來拜見公主的。 陶曉陶站在雪人面前，摘掉雪人頭上的紅帽子。姜行說，我們屋的老二的女朋友是你們寝室的。她可是我的内線啊。 陶曉陶摘下那兩枚扣子，拔掉雪人的鼻子和嘴巴，雪人隻剩下了一張沒了表情的臉。陶曉陶把雪一點點撥拉下來，淚也一滴一滴落到雪上。 姜行拉住陶曉陶冰涼冰涼的一雙手，他說：曉陶，我是真心喜歡你，一直都是…… 5.雪人說愛你 陶曉陶鏟平的那個雪人過了一個晚上又站在了她的窗下。這次雪人戴了兩條圍脖，一條橘黃一條天藍，兩條圍脖纏在一起。隻是，陶曉陶再不去管它。 冬天就快過去了，春天就快來了，在窗前守了一個冬天的雪人就一點點瘦了下去。就像陶曉陶，醫生終于可以讓她停止吃那些治支氣管哮喘的藥片了，沒有了那些激素的刺激，陶曉陶瘦了下去，臉上的肉少了，越發顯得眼睛大了起來。 那晚，她又一個人守在寝室裏看張愛玲，電話響了，她慢慢地接了起來，他說：陶曉陶，明天天氣預報說會是零上…… 曉陶當然知道那意味着什麽，她跑到雪人跟前，遠遠地，她看到他站在身型瘦小的雪人面前。她也來到雪人前，手碰到雪人的嘴巴，雪人突然用很怪的聲音說：陶曉陶，我愛你！ 陶曉陶沒有回頭，就那樣淚流滿面地被姜行抱住。他說：雪人替我說愛你。那個吻，依然像果凍一樣清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