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轻草亦香

南方，進入七月後，苦夏就來臨了。六點五十分。今天下班回家時間尚早，而我的雙腳灌滿了沉重的鉛，脫下高跟鞋，像一具橡皮人般直接倒在床上。空調是不敢開的，這幾天頭昏得厲害。同事說我是連續加班，得了空調綜合症。電風扇吱吱呀呀地搖頭，屋内的空氣異常炙熱沉悶。栀子花欣欣然開過，又怏怏然謝了。玉蘭花曾璀璨滿枝，又凋落滿地。從五月份離開原來的單位，走上新的崗位後，日子一直在忙忙碌碌中度過。人一旦離開熟悉的環境，感覺過往那些熟悉的人和事，如記憶中的清茶，便在夜深人靜時，穿越燈火闌珊，穿越時間隧道，穿越蒼茫夜色，緩緩地将心門打開，慢慢将你的心情氤氲。可生命的軌迹注定沒有回程的車票，小螞蟻注定不能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四十不惑，從零開始，心情被一種莫名的疲憊而壓抑。不覺中，到新的單位就快兩個月了，聞到的都是陌生的氣息，經曆的都是不曾經曆的事情。職場的壓力，新崗位的不适應，家裏的八旬老母又住院了，驟然之間，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壓力，一齊朝我襲來。或許負荷太重，心緒不甯，這些日子我總是在不斷失眠和焦慮中度過。黃昏已近，紅彤彤的落日映照着半邊天，餘晖染紅了淺藍色的繡花窗簾。我推開窗，樓下正在新修水泥路，黃色的灰塵翻滾着撲面而來。一望無垠的水田和青翠碧綠的瓜棚早已不見，昔日铿锵有力的蛙鳴也被轟鳴刺耳的機器聲掩蓋，鄉村在逐漸被城市前進的腳步吞噬。窗台上的那幾盆花因爲我的疏于打理，枯黃的葉片微卷，好像生了一場大病，缺少了生機和靈性。酷愛養花的母親，選了她最愛的花送給我，卻被我養得如此氣息奄奄，不禁愧顔。幾聲轟隆隆的雷聲由遠而近，胭脂紅的天際頓時陰沉下來。墨黑的雲團翻滾，狂風大作，卷着灰塵，窗外那條路眨眼間不見行人。突然，一道銀蛇般的閃電把天空劃破了臉，仿佛要把人的五腑内髒炸破。頃刻間，豆大的雨點從天空中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雨越下越大，校園裏的花草樹木都聾拉着腦袋，被雨點敲打得一點兒也沒精神。寬闊的公路快變成了小河，天空中下起了傾盆大雨。雨，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地掉了下來，在地上開出了美麗而又無色的水花。雨，亦如天然的雨簾，挂在灰暗的空中，清澈澄明。若是細細傾聽，雨點打在樹葉上，打在花草間，發出“啪啪”的響聲，就像鄰家淘氣的小孩性急地拍響巴掌。雨點兒打在玻璃上“噼裏啪啦”可真好聽！仿佛千千萬萬顆小雨滴在合唱一首曲子，富有節奏又不乏韻味。淅瀝的雨聲，是大自然造就的聲音，平時在城市裏已很少聽得到自然的聲音了；當雨水滴答滴答有節奏地敲打着雨棚時，心兒跟着雨絲飄到了窗外.....約莫半小時，雨勢漸小。靜聽雨聲，仿佛天籁之音，滌蕩着人們的心靈。經過雨的洗滌，洗去了夏天的喧鬧和浮躁。原來，雨露滋潤并非隻有萬物，雨露也能滋潤我們的心田。沉浸在雨的世界中，享受着美妙的音樂，我不由想起李煜的詞：“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難怪納蘭容若會發出這樣的感歎：“風也蕭蕭，雨也蕭蕭，瘦盡燈花又一宵。”雨，不僅帶給人無限的回憶和感傷，而且也讓靈感在心中萌芽。“從秋風雜秋雨，夜涼添幾許”到“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再到“黑雲塞空萬馬屯，轉盼白雨如傾盆”，季節就這樣悄無聲息輪回，時光就這樣不急不緩地走過。文字裏的情懷，化作漫天飛舞的雨花，打濕了記憶，打濕了情思。雨漸止，天空漸漸亮了起來。窗外，一股清新的空氣撲鼻而來，讓人心曠神怡。地上的灰塵沖洗得幹幹淨淨，就像剛剛鋪就的新路，那般清爽；雨兒洗去了樹上的塵垢，如同剛剛刷了一層新綠的油漆，那般漂亮。我忍不住深呼吸，呵，泥土的清香，混雜着青草味，還有各種甜甜花香，都在微微潤濕的空氣裏醞釀了！“打水仗啦，快來啊！”一大群孩子，蜂擁進了校園裏。教學樓間早被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彙成了一條小溪。蝸居在城市的鋼筋水泥叢林中的孩子們紛紛走出家門，打着赤腳在水中奔跑起來。打鬧聲、嬉笑聲、叫喊聲，霎時響徹校園。一朵朵水花，在林間小道上飛濺。濺濕了女孩兒的花裙，濺濕了男孩兒的短褲，濺濕了孩子們的笑臉.......從樹林間、花圃中、沙坑裏，伸出一個個甩着濕漉漉頭發的小腦袋，一場暴雨給孩子們帶來了難得的惬意和舒适。我禁不住笑出聲來。我的視線落在了陽台上，去年冬天那被風雪凍死的玫瑰花盆裏，竟然密密匝匝地長出了一叢叢青草來。青草被暴雨淋了個透，雨水将葉子沖刷得綠得發亮。這草兒，真有靈性！我俯下身子聞聞草兒，青草夾雜着大地和泥土的氣息，居然也有着淡淡的清香，不張揚，不恣肆，卻很熨帖。鮮花雖嬌豔無比，風華絕代，卻易凋零。青草雖柔弱，卻堅韌不拔，有自己獨特的色彩。隻是我們常常被鮮花的美麗絢爛所吸引，而往往會忽略青草的香醇，靜谧優雅。“好大的西瓜咧，又大又紅，又沙又甜！”樓下那個賣西瓜的小販扯着大嗓門叫喊，打斷了我的沉思。世事喧嚣，紅塵之中，每一個人都在如蝼蟻般生存，小老百姓的生活就是柴米油鹽、鍋碗瓢盆組成。我等鼠輩如此，賣西瓜的小販亦然。打水仗的孩子，之所以快樂，是因爲天真爛漫，無憂無慮。我之所以憂郁，是因爲心中放不下的東西太多太多。其實，我們的生活充滿着許許多多的美好，需要用心去感受，用情去體會。活着，就是一場努力。風雨過後，終究可見彩虹。日升日落，潮來潮往，歲月就這樣沉澱着心境，沉澱着過往，沉澱着情感。金錢名利浮雲過，我心自有明月在。心輕草亦香，除去心中的種種欲望和雜念，以淡泊的心态看紅塵中的萬事萬物，以清爽的心境過瑣碎日子，自有許多真切的幸福，自然地湧來。心若無塵，萬物皆美。随緣之态，自在安穩。我決定下樓，去買個大西瓜，試試小攤販西瓜甜甜的味道。身後，一抹晚霞映紅了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