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殇（ 梅花街短篇小说系列之二 ）

奇怪了，梅花街的車隊今日咋就不見了一個人影。往日梅花街的車隊可謂是一道引人注目的風景。長長的梅花街被城市的主幹線隔斷，一頭的街口是做生意的小攤，類似于菜市場。另一頭的街口，整齊有序地停放着十幾輛車，每天一大早排起了長龍。車隊由青一色的青壯年漢子組成，大都是下崗工人和返鄉農民工。市裏的小生意人常來梅花街租車，有活大家一起做，沒活照常開車停在街口，風雨無阻。成天裏嘻嘻哈哈打趣調侃，快活似神仙。車隊裏有三個标志性人物。頭號人物大順，退伍後分到大廠礦，誰知後來企業不景氣，被裁員下崗了。大順當兵時原本沒什麽積蓄，成家後，鄉下還有瞎眼的老娘需供養。這年頭，城裏一滴水都要老人頭，經濟上的窘困引來家庭的紛争。先是大順的妻子嫌他沒錢，跟一個做水果生意的老板跑了。後來兒子得乙肝又需治療。接二連三的家庭變故讓這個一米八的漢子性格愈加火爆。初次見他的顧客，都說他一副惡相，像黑社會老大。在車隊裏，因他平時爲人仗義，耿直善良，兄弟們都服他。二號人物立偉，特精明，跑過小買賣，發了點财。他老婆是梅花街有名的尖辣椒，潑辣能幹。尖辣椒管男人有她的一套本事。她怕男人有錢就變壞，讓立偉見好就收，買台車在梅花街接客送貨。尖辣椒開了精品屋，天天看着老公出車，既管人又管錢包，一舉兩得，梅花街的女人們無不歎服。立偉也因怕老婆在梅花街聞名遐迩。三號人物青楊，戴副黑邊眼鏡，是車隊裏的秀才。青楊的父親過世早，還有一對雙胞胎兄弟。他靠打工賺錢供弟弟上學。去年兩個弟弟雙雙考上名牌大學，總算給青楊露了臉。在表姐尖辣椒的支持下，青楊買了車也加入了車隊。車隊裏的合同協議之事自然歸他抄抄寫寫。這群快樂男子漢的世界，有一天被一個美麗的女人打破了平靜。初春的清早，陽光灑滿了梅花街。車隊的男人們吃完早餐後，在街口閑聊金融風暴、股票下跌、工廠停業時下最熱門的話題。“青楊，你說這金融危機還要多久啊，叫人心惶惶的！”大順大着嗓門嚷嚷。“報紙上分析說到年底咱們國家的經濟可能會回暖，大家别着急。”青楊揮了揮手中剛買的新報紙說道。“金融危機總不會讓坐車的人都少吧？”立偉陰陽怪氣地尖笑。車隊裏的男人們都大笑不止，連一直繃着臉的大順也忍不住咧開那口被煙熏黃的大板牙。“看，快看！”不知誰小聲叫了一句。街道上出現了一個穿白色連衣裙的女人，高挑的身材，如瀑布般烏黑的披肩發，銀盤似的臉上秋水樣清澈的雙眸。那雙眼睛好像會說話，朝着車隊的男人們含情脈脈。女人腳上的高跟鞋噔噔地敲打着男人們的心。梅花街上每天過路的男女老少無數，很多人和車隊混得爛熟，車隊的男人們甚至能叫出他們的名字，但一眼留下深刻印象的人少之又少。白衣女人的出現讓車隊的男人們睜大了眼睛，停止了議論。白衣女人大概不是梅花街人吧，男人們都在心照不宣猜測。第二日，照常是上班時間，女人又像雲一樣飄進車隊男人們的視野，她穿的是鵝黃的套裙。那種像春天樹木剛發芽的嫩色。明亮的色彩很好地襯托出她的輕盈亮麗。“大哥，這個漂亮的女人給你做堂客，好不好？”立偉開始調侃大順。“我可不敢癞蛤蟆吃天鵝肉，這樣的女人誰養得起！”大順笑着擺手，心裏卻那個甜呀，娶這樣漂亮的女人可是男人們心裏的夢想。“秀才，要是這女人沒結婚，你也可送束花，追一追！”立偉的嘴巴花。“你呀，小心表姐回家請你吃閉門羹。”青楊的言辭也是不依不饒。“你小子，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立偉嗫嚅着，沒有先前那樣高調。他怕老婆，嘴上過過瘾，但真讓他做出格的事，他可不敢。“哈哈，一個女人就讓你們都神魂颠倒啦！”大順無所顧慮地大笑。其實，車隊男人們心裏都期待女人每天從他們的身邊經過，點綴着他們的夢。連立偉那樣性格散漫，經常遲到的“老油條”，自從女人出現後，再也沒遲到過。男人們誰也不願錯過和女人的邂逅。這天，車隊男人們聚集在街口聊天。女人在往常的時間又出現了。秀發很随意地挽起，藍色的條紋旗袍恰如其分地勾勒出她凹凸有緻的身材，兩條修長的腿随着旗袍的開叉口緩緩輕移，藕樣雪白的大腿若隐若現。藏而不露，高貴而不妖豔，美得讓男人怦然心動。突然一個短發女孩走過來沖女人親熱地打招呼：“白姐，等等我！”女人很親昵地拉着短發女孩，一路說說笑笑朝前走。男人們的眼睛一直目送到梅花街的那一頭。姓白，這是個多美的姓氏！男人們在心底驚歎，難怪她會那樣氣質出衆、光彩照人。爾後，陸陸續續有女人的各種消息傳來，市裏爲化解金融危機，招商引資一批客商來本地工業園辦廠。女人的丈夫是本地人，在外地闖蕩多年，帶着家眷回鄉辦了精細綠色食品加工廠。女人在市内一所小學教書，沒有閑在家當太太。女人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白茉莉。這些消息來源于立偉的打探，是道聽途說還是随意杜撰，車隊的男人們暗暗記在心裏。哪個女人不愛财啊，如今的漂亮女人嫁個有錢老公是最正常不過的事了。唯有青楊竭力爲白茉莉辯解，他相信這樣氣質好的女人總異于平庸之輩，更何況相由心生：“大順哥，人的氣質是裝不出的！”大順臉露愠色：“青楊，你念了幾句書就以爲什麽都懂，你連老婆都冒得，怎會懂女人！”“什麽氣質不氣質，女人的化妝品，好看的衣服那可是票子堆出來的！”立偉總愛火上加油。“世界上的女人不都是那樣呢！”青楊的聲音不高，但一點也不示弱。“我那堂客不就嫌我窮，跟人跑了？”大順提起往事，仍恨得牙癢癢。“你們别争了，要不今天我們就試試……”男人們中間有人提議。“你真他媽的，盡是馊主意！”“哈哈哈……”十多分鍾後，白茉莉出現在梅花街街口，她苗條的倩影如春天的楊柳，讓車隊男人們仰慕。當白茉莉款款走近車隊時，大順将手中一大串鑰匙故意扔在地上。他是有意考驗白茉莉的反應。車隊男人們都屏住了呼吸。大順用挑釁的目光望着白茉莉。立偉嘴裏叨着煙，悠閑地吐煙圈。青楊把頭埋得很低，他不願看到這情形，一個女人接受全體男人的檢閱。但白茉莉幾乎沒猶豫就彎下腰，把鑰匙撿了起來，遞給大順；“師傅，您的鑰匙拿穩！”這下，大順傻了，他原以爲白茉莉會昂着高傲的頭視而不見，但他完全錯了。白茉莉的善解人意讓他幾乎無地自容，整個人木頭一樣愣在那裏。白茉莉輕而易舉化解了難堪，讓原本懸着一顆心的青楊暗暗松了口氣。“大哥，人家美女叫你呢，你咋不接啊！”立偉用手推推大順。“噢，噢，謝謝！”大順這才回過神來。白茉莉落落大方地笑道：“天天看到你們的車隊，都是梅花街的鄰居呢，我隻是叫不出來你們的名來，人都面熟。”“真的嗎，美女，我叫立偉……”立偉趕緊湊過來。白茉莉熱情地朝立偉打招呼：“你好，帥哥！”“你可别叫他帥哥，他叫怕老婆！”青楊趁機報複了立偉，誰叫他背地裏捅白茉莉的刀子。“怕老婆就是疼老婆啊！”白茉莉的聲音像唱歌的小黃雀。車隊男人們感到那是他們心情最爽的早晨。從此，白茉莉每天上班都和車隊的男人們微笑着打招呼，甚至還把丈夫廠裏的一些送貨的活兒也交給他們，用她的話說是，鄰裏鄉親要互相有個照應。日子平靜如水地過去。可這幾天白茉莉沒有從梅花街經過。白茉莉怎麽啦？病了，還是去外地了？每天聽不見她甜甜的聲音，男人們覺得心裏空落落的，有些挂念。那天，平素到得最早的青楊直到十點才神情焦急地開車過來。“大順哥，白老師家裏出事啦！”他将手裏的一張早報遞給打手機聯系業務的大順。大順挂掉電話，急急地問：“怎麽回事？”立偉一把奪過報紙，大聲念：“本報訊，×月×日晚十時四十分，一青年男子途經梅花街，遇到一夥流氓欲強暴一上完晚自習回家的少女。青年男子挺身而出，在搏鬥中被歹徒圍攻并刺成重傷，少女得以幸免。青年男子經搶救無效，昨日下午五時不幸身亡。據警方調查，這名男子系我市著名民營企業家×××……”“這不是真的吧，你再念念……”十幾個腦袋圍攏來。“我打聽到了，是真的呢。最可恨的是白老師愛人被刺傷後，被救的女孩子去叫車，十幾輛的士開過都不願停，結果晚送半個小時，耽誤了搶救時間！”青楊義憤填膺。“真是沒良心……”“丢我們這些開車弟兄的臉啊！”“白老師怎麽辦呢，她一個異鄉女子，來到梅花街還不到一年，現在又遭了這個禍！”“我們去看看她……”車隊男人們越說心情越沉重。梅花街的車隊集體停車三天。第四天，梅花街街口出現了長長的車隊。每台車前都披挂大白花，大順、立偉、青楊都穿着白Ｔ恤，手挽黑紗，一臉的肅穆。尖辣椒扶着一個穿黑衣服的女人從車裏出來。女人很美，臉色蒼白，神情悲怆。那就是白茉莉。車隊男人們的夢中情人。這天，梅花街的男女老少都在爲一個死去的男人和一個失去丈夫的女人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