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等待的那一句

常常會有這樣的一些時候，偶爾讀到一句話，心中猝然一緊，似乎聽到了隔着遙遙時空的呼喚，一些深藏于心的連自己也不知道的東西，便會在心頭慢慢湧上來，湧上來……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 　　這句詩，我是上高中時在一份語文試卷中讀到的。那是一個清風如水的夏日。教室窗外有一株亭亭玉蘭，枝繁葉茂。一讀到這一句，我便看到了隔着那麽多歲月的童年——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住在江南的一個小鎮，門前有河，垂柳依依，屋後有山，樟樹郁郁，我一直覺得那個地方充滿古典詩的氛圍，夏天盛開的水芙蓉把它渲染得更爲濃郁。岸邊亦水亦草的地方，那大朵大朵粉粉嫩嫩的花朵，美麗得讓人心裏發慌。挽起褲腳，伸出小手摘下一朵，離水的花兒很快便會枯萎，我心疼得不知所措。那種感覺，深藏于心，讀到這句詩的時候，便被喚醒了。原來千年之前，就有着這樣一個清風如水的夏日，有一位身着美麗衣裳的多情女子，涉過潺潺流水，走過叢叢青草，伸出纖纖細手，采下了一朵美麗的水芙蓉，捧在胸前，惆怅無比：“這麽美麗的花兒要送給誰呢，我思念的人兒在遠方啊！”美麗的詩句，讓我隔着遙遙時空，與千年之前那個美麗多情的女子相逢了，不由發出了會心的微笑。 　　假如你不是我的愛情 　　這是一首詩的題目，也是那首詩的主旋律： 　　假如你不是我的愛情 　　我一定不會這樣盼望郵件 　　一定不會這樣瘋狂地對着雨夜 　　一定不會這樣 　　潸然淚下…… 　　那時正與心愛的人遠隔千裏，常常會在熱熱鬧鬧的場合裏突然覺得落寞萬分，有時夜半醒來，看着窗前清清冷冷的月光盡了未了，心中便不停地說：假如你不是我的愛情，假如你不是我的愛情…… 　　後來，我們終于走到了一起，日日相處卻開始有了陌生的感覺。生下寶寶做月子的時候，正是萬物蓬勃生長的季節，院子裏青草的氣息和着四月的清風陽光隔着米色窗簾飄進來，幸福得令人暈眩。正是先生工作最忙的時候，沒空坐到床前來分享我的感受，聽到他在客廳裏換鞋準備出門的聲音，我希望他推開門，進來摸摸我的頭發，與我道再見。那個透明的願望在小嬰兒均勻的呼吸聲中，在一屋子如水的幸福中顫抖，接着便聽見了他關門出去的聲音…… 　　一直沒有與先生談起過這種感受。有一次與女友說起做月子時，一直覺得很憂傷。先生在一旁問：“那時保姆對你照顧得不好，是嗎？”我什麽也沒有說，那麽好的丈夫，那麽好的父親，我還有什麽說的呢，但我聽到了我的心一直一直在說：“假如你不是我的愛情，假如你不是我的愛情……” 　　時光要走就讓它走吧，我們坐下來聊天 　　忘記了這首詩的題目，也忘記了這首詩的作者，卻不會忘記這一句。那時候，我和靜怡、流雲正青春年少，那是一些流行羅大佑的《你的樣子》的日子。那時候，我們都衷情于讀詩、寫詩、繪畫和音樂。因爲這些，我們三人在那個長長的夏季，幾乎天天在一起。 　　一個有月亮的晚上，在贛江中心的小島上，我們三人坐在草地上喝酒，聊天。小島是那麽的安靜，浪頭輕輕湧上沙灘的聲音仿佛是從天邊來的。就在我們的身邊，有一些芒草，草葉上的露珠在月光下發出晶瑩的光芒。贛南的燒酒在我們的血液裏流竄，我聽得見它們的流淌聲，就像面前清清淺淺流過卵石的水流聲。夜漸漸地深了，有人提議回去了，不知是誰冒出了這一句，“時光要走就讓它走吧，我們坐下來聊天。” 　　那時我們是多麽地年輕啊，年輕得讓人憂傷，我們将詩集裝在包裏，總以爲我們要的生活在我們還沒有到過的地方。八年的時間過去，三人再次相聚時，我們都已經從單純的女孩變成了豐富的女子，當我們互讀彼此的疲憊與蒼涼時，一定都對那樣一個美好的夏夜充滿溫柔的懷想吧，這時候面對年華的流失，生命的流逝，誰還能說出這氣定神閑的一句呢？ 　　歲月匆匆流逝，我們過着平凡而瑣碎的生活。我們的心靈在喧嚣浮躁的世界裏變得越來越粗糙，越來越遲鈍了，但是隔着一層又一層的老繭，卻有一些溫溫柔柔的角落，在等着美麗的句子，把它觸動，把它喚醒…… 　　那一句，就是我們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