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邀我登东台

月到中秋分外明。一年裏，今夜的月亮最清澈透明，最神清氣爽。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悅，我和好友夫妻相約去東台山賞月。從市城驅車不到十分鍾即到山腳，車停駐農家小院。靠山吃山，東台山因一代偉人倍增鍾靈毓秀，近段時間 “紅色旅遊”的火爆讓當地農民沾了财氣。這不，農家大嫂正手腳麻利地指揮泊車的遊客，月光給那張曆經生活磨砺的臉塗抹上淡淡的光暈，爽朗的笑容舒展成曆經風霜的山菊花。道路兩旁有樓院，五顔六色的彩燈，影影綽綽，點成了長龍，在濃重的夜色裏煞是奪目耀眼。文運昌盛走上拱橋，渠裏的水并不深，月亮清清爽爽地浮在水面上。河水經過銀白的月光浸潤，刹那間便有了水的溫潤，水的綿長，水的幽靜。粼粼波光，宛若銀色的長鏈，鎖住伊人的一簾幽夢。岸邊藤蔓叢生，綠的葉，細的枝條，緊密纏繞成團團簇簇，在月光的照耀下，輪廓分明，清晰生動。空氣裏氤氲着輕紗似的霧霭，月色漫漫，秋涼漫漫，輕潤開來，沁人肺腑。我聞到了山的氣息，水的氣息，仲秋的氣息。身後的鬧市在橋的那一頭，不經意地被一脈流水斷開。剛擡腳，一種幽深的意境就包圍過來，我們走進了一個清涼的世界。紛雜的心緒轉瞬間沉靜。郁郁蔥蔥的樹木，密密集集，氣勢恢宏地站在前面。少頃，頭頂上的那一輪明月，在密林中消逝了倩影，層層疊疊的樹木掩飾了美麗的容顔。偶爾，通向山頂的水泥路面，篩下斑斑駁駁的光點，在陰暗、漆黑的樹林裏悄悄晃動，慢慢遊移。黑暗中點點螢火蟲飛向樹葉間，躍入草叢中，發出微弱的光……入秋已有許多時日，山上的草木依然茂密旺盛。筆直挺拔的杉樹在道路的兩際站成一道壯觀的風景。蔥翠的香樟枝葉濃密，細鱗狀的葉片攢得密不透風，連月亮的微弱光亮也看不見。松樹、樟樹、槭樹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小樹，不居人後，不甘寂寞地伸展出長長短短的枝杈，爲這宜人的秋夜歡欣鼓舞。青草還沒有衰退的迹象，草叢中夾雜的金黃、米白的野菊花，煞是可人。清風徐徐吹過，野花的馨香從樹林裏發散出來。滿山的樹木随風起舞，仿佛海潮湧動，發出呼啦呼啦的聲響。朋友的妻是位教師，長期教高中畢業班，生活節奏極緊張。面對岑靜而靈動的月亮，她的談興頗濃。我們閑聊家庭、事業和婚姻的種種收獲與苦惱。生活也像爬山，有綠樹成蔭，有花香怡人，也有汗水艱辛，需要我們用心經營，用情調适。這樣想着，郁積于心中的不快，也就煙消雲散了。一路上走走停停，我們嬉笑打趣。走過松林密集的先鋒林，不覺已抵龍鳳池。林間，忽聞“叮咚、叮咚”，清脆悅耳的聲音盈滿耳際。一股山泉順着山勢而下，落入池中。月亮撥開重重蔥茏的古樟，在池中露出妩媚的笑臉，那樣圓潤，那樣豐盈。潺潺溪流在池中彙成一灣池水。水純淨清澈，如鏡子般光潔。因月亮的映射，溪水沉澱所有的奔流與驿動，展示無限的生機和厚重的底蘊。好景不用留，這就是東台山上著名的龍鳳池。行人紛紛駐足，飲泉賞景。據說一代偉人曾在這裏暢飲甘泉，誦讀千古文章，留下豪情萬丈的詩句：獨坐池塘如虎踞，綠楊樹下養精神。春來我不先開口，哪個蟲兒敢作聲。如今，偉人已仙逝，誰也無從考證偉人是否在池邊留下墨寶。但凡來過龍鳳池的湘鄉人，都忍不住會掬一把山泉，洗滌人世間的污垢，讓智慧之泉澆灌心靈深處的花蕊，重新綻放生命的光彩。東台山上八角亭山勢越發陡峭，我們一行人已濕衣襟。沿途新裝了路燈，昏暗的燈影下，有樹葉和松果不時掉落下來，打在行人的頭頂，不斷有人驚呼尖叫。五歲的女兒葳葳愛極了那些掉落在地上的松果子，蹦蹦跳跳拾掇了一大袋，還采了一小把金黃的菊花，跑到我跟前炫耀。對于大自然的饋贈，孩子往往比成年人更多美好的感觸。山上傳來一陣渾厚深沉的歌聲：“十五的月亮，照在家鄉照在邊關，甯靜的夜晚你也思念我也思念……”歌聲剛落，山下深情婉轉的歌聲就接起來：“夜蒙蒙，望星空，你在凝望那顆星，那顆星…”兩首耳熟能詳的歌曲，在中秋夜聽來，如陳年老酒，曆久彌香，别有一番滋味在心頭。老歌引發了大夥的興緻，山上山下玩起了歌曲接力，甚至有調皮的小夥唱起了時下熱門的紅歌。群山座座，星光點點，月亮在我們的頭頂如影相随，茂密的林子再也遮擋不住她的迷人風采。月光照着脊背，潤澤我們的心房。歌聲和笑聲在空蕩而遼闊的樹林裏回蕩飄揚……到山頂，已是月照中天。望月台上人影瞳瞳，站滿了前來觀月賞景的市民。飛檐翹角的樓閣裏，華燈炫彩，衣香鬓影，好生熱鬧。石桌前，圍坐着談笑風生的一家人，桌上擺滿了月餅、水果、小吃。與明月相邀，和清風相伴，把團圓喜慶的氛圍搬到東台山上，誠然是好情緻、好惬意！月色清亮，如水銀般大片大片傾瀉。徜徉在如水的月光下，月華漫過全身，滋潤我們的思想。城裏的月亮凝重而晦澀，遠不及山中的月亮皎潔、透明。在城市裏遙望天宇間那輪圓月，隔着高樓大廈和鋼筋水泥，隔着人來車往與喧嘩嘈雜，冷漠生疏又遙不可及，總有某種心理上的距離。我恍然大悟，城裏的月光有月的美麗，卻無月的皎潔；有月的光彩，卻無月的神韻；有月的風姿，卻無月的靈魂。月亮需要山的襯托、水的映照和人的贊譽，才有月之明，月之韻，月之魂。這樣的月光下，我欲揮舞長袖，翩翩起舞；我欲撫琴弄笛，擊節而歌；我欲潑墨揮毫，吟詩作對……倚欄遠眺，悠悠漣水宛如銀色的蛟龍，浩浩蕩蕩奔向遠方。遠處的城市燈光璀璨，兩岸林立的高樓，川流不息的車輛，鱗次栉比的民居，修建一新的長堤，千年龍城煥發出勃勃生機。近處，稻田如棋盤般展開，鄉村别墅溫情脈脈地點亮燈火，古色古香的東山書院弦歌不斷。綠樹掩映中的樓閣攜帶陣陣松濤，如千軍萬馬，擂響戰鼓。城貴有靈魂，人貴有精神。月色中的龍城如此妩媚動人，如此絢爛多姿，我情不自禁遐想聯翩。“媽媽，月亮那麽美，我們的城市那麽美！”葳葳拍着手掌贊歎驚呼。我笑而不語。月光下的東台山像一尊佛，靜默地卧坐，見證千年古城的繁華和厚重，講述千年古城的光榮與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