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路过的夏天

花格子襯衫，單車。頭發被風吹成中分。午後一點半的陽光傾灑在發尾，搖晃着樹葉。輪毂快速的旋轉，躲閃的光影吓跑一旁休憩的蒲公英。一片雲經過，花悄悄的開了。他的汗順着臉頰滴下來，落在課本上，畫出一個光暈。一隻蝴蝶從女生的書包裏飛出來，歡樂瞬間鋪滿了整個花季。

昏沉的下午，太陽大角度的照進教室，破舊的窗簾也遮擋不住。躲在書本壘起來的屏障背後嗑瓜子的淘氣鬼一不小心把整袋瓜子掉在地上，破了個大口子，瓜子全都倒了出來。所有人看着這裏，淘氣鬼知道要完蛋了，隻好蹲在地上撕下作業本的一頁紙把撒出來的瓜子攔起來，一把一把的抓放回包裝袋裏，一邊忐忑的等着老師走過來之後的一頓劈頭蓋臉。三十出頭的帥氣男人如今穿着正經，幹練的短發，手臂間夾着語文課本，抖了抖落在袖子上的粉筆灰，穩重的步子沿着中間過道走過來。淘氣鬼漸漸感覺背後寒氣逼近，不禁顫了一下，又把手裏的瓜子掉在地上。老師走到他座位旁邊，環顧了一下周圍。靠窗位置，倒數第二排，窗簾剛好遮住最後一縷強烈的陽光。做了幾個深呼吸，依着課桌坐在淘氣鬼的凳子上，拍了拍他的腦袋，叫他上講台，然後說，把你的瓜子分發給大家，然後表演幾個節目，直到打鈴下課。淘氣鬼的臉一下灰掉，站起來好像還沒回過神，一旁同學小聲說了幾句，推了他一把，他便不由自主上去了。坐在講台兩邊的男生拿過他手裏的瓜子發給大家，接下來便是所有人起哄要求聽他唱歌。

淘氣鬼長相算是可愛，平時愛玩愛鬧，課後常常逗趣女生，總會弄哭她們，于是大多女生是讨厭他的。這下便好，要看他出醜了。正值酷暑的下午，教室裏氣氛異常熱烈，讓昏昏欲睡的隔壁教室也忽感莫名其妙。淘氣鬼清了清嗓子講到，既然都上來了，我就給你們唱首歌，光良的童話，謝謝。班裏瞬間安靜了，好像音樂會開始前，大提琴拉起最後一個高調，戛然，滿場都是被提起的心。淘氣鬼開口了，磁性的嗓子注定完美演繹這首歌，教室裏開始有掌聲，漸漸的，掌聲蓋過了樓上教室朗讀課文的聲音。淘氣鬼變得深情，這才是他們鼓掌的原因。從來沒有見過淘氣鬼這般嚴肅認真。他曾經在女老師的教案裏放過毛毛蟲，往女生抽屜裏藏過蝈蝈，上課總是不認真聽講，睡覺嗑瓜子是家常便飯。他跟班上的男生玩得都很好，卻沒有願意女生理他。他放學後總是一個人騎車回家，沒有人去過他家，也不知道他過的怎樣的生活。唯一看到的就是整天在學校整蠱頑皮的淘氣鬼。總的來說他還是個招人喜歡的男孩，隻是沒有一個知心的朋友。

他從小跟外公外婆生活，沒有見過父母。在上小學前還一直以爲自己就是外公外婆的孩子，也不曾聽過還有父母這樣的一層關系。外公外婆都很愛他，帶他去過很多地方。他說他最喜歡南方的鄉下，隻是他不知道那裏就是他被父母遺棄的地方。如今他跟随外公外婆生活在北方的大城市，無憂無慮的長大，成了少年。那一抹無邪的笑容背後有太多被掩埋的故事，沒人來告訴他，也沒人會帶走他。淘氣鬼在外公外婆身邊是很懂事的，懂得照顧他們，陪着他們曬曬太陽說說話。随着他長大也漸漸知道一些自己的事情。自己是有父母的，卻沒有見過。這兩個老人跟自己沒有血緣關系。他并沒有因爲知道這些而變得孤僻憂郁，隻是将不曾體會的不美好深深藏起來，并且希望自己是快樂的，因爲外公外婆也這樣希望着。直到在他十五歲那年，遇到一個女生。這才了解，要爲自己而活，或者爲愛。

女生留短發，幹淨的眸子，笑起來有花綻開的味道。他曾經在作文裏寫到，我喜歡的人要戴白色發卡，要穿灰色條絨褲。寫的就是她。之後上課時他會在睡覺嗑瓜子之餘多瞄她幾眼，班裏他唯一不會去欺負的女生就是她。曾有一次他在自習的時候寫了一張紙條，下課的時候偷偷夾在她的書裏。内容是，你讨厭我嗎。不過在女孩收拾書包的時候把紙條掉了，這對于他也一直是個遺憾。她是班裏的文藝積極分子，經常在活動時候唱歌，記得不久前的班會上就唱了一首童話，也就是淘氣鬼剛才唱的那首。他在所有人鼓掌的時候看了她一眼，她笑着，也看着他。他多希望自己不是一個淘氣鬼，多希望自己不是一個孤兒，有健全的家庭，多希望自己的成績跟她一樣好。他以爲這樣她就會喜歡他，說不定會跟他一起唱完這首童話。然後他沒有敢再想，滑稽的鞠了個躬，氣氛又變得歡樂。在他走回座位的時候，看到窗外劃過的紙飛機，不知道又是哪個淘氣鬼從樓上教室飛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