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起生活的盖子

換了新房子，母親從鄉下趕來幫忙。搬家當天，剛好六點鍾的時候，我和妻子還沒睡醒，母親就已經把電飯鍋從舊家搬到了新家。按照習俗，鍋裏要放上一些高粱或者玉米之類的糧食，以預示日子“節節高”之意。可是當妻子掀開鍋蓋，看到裏面隻有一塊兒很小的昨晚吃剩下的發糕，不禁有些不高興了。她嘴裏不停地埋怨母親，說母親破了習俗，擔心以後的日子會有諸多不順。我在心裏也直嘀咕：母親是怎麽了？這麽大歲數了還不懂搬家的習俗嗎？母親在那裏不停地搓着手，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不知該如何是好。後來我打趣道：還是媽媽心細，這發糕的意思不就是讓我們一邊“發财”一邊“高升”嘛！聽到這樣的解釋，妻子改怨爲喜，還不停地譴責自己錯怪了母親。

不禁有些後怕，那萬一鍋裏放的是一塊鍋巴呢？縱使我有三寸不爛之舌，怕也是無法搪塞過去的吧。

20年後的同學聚會，見到年少時一直暗戀的她，風韻猶存。隻是待她一張口，味道全變了。那些髒話從美人的口中冒出來，就像吃着美味，忽然撞見了蒼蠅。不覺感歎人世造化，物是人非。

這回憶莫不就是一個蒙着蓋頭的美人嗎？你隻消靜靜地去觀賞吧，不要掀開那蓋頭，問，吃了嗎？不等作答，已然先放了一個突兀的屁出來。

看過一首叫《喂鴿子的少女》的詩歌，甚是喜歡。詩中寫道：

“殘損是生活的宿命 唯你彌補

鴿子飛翔的弧線 切割

鋪滿苔藓的石頭 滲出 太陽的血

你的目光 是太陽的 光輝

生命 随之轉了180度

少女的憂郁 是 莫名的

空氣清晰起來 你的手指是神的

拈起 生活的蓋子”

詩中的描述是美好的，然而生活遠比詩歌要現實得多。

每天擦不完的灰塵，每天數不清的埋怨。和鏡子比起來，灰塵似乎更貼近我們的生活。有時候，它甚至可以代替鏡子，照出我們的前世今生。

拈起生活的蓋子，你或許會看到蒸熟的饅頭或包子；拈起生活的蓋子，你或許會聞到令人作嘔的下水道的味道；拈起生活的蓋子，你或許會聽到幸福的彩鈴；拈起生活的蓋子，你或許會漾出欲望的泡沫……

拈起生活的蓋子，你看到蜜蜂終日奔忙終日釀蜜，卻不占有蜂蜜；拈起生活的蓋子，你看到一些窮人緊緊護着錢袋，成功地躲過了一次偷竊；拈起生活的蓋子，你聽到大人們在不斷地向孩子們解釋：不是蛇，是繩子，不是狐狸精，是阿姨；拈起生活的蓋子，你發現幸福被人搶占完了，隻剩下誰也不要的痛苦。

拈起生活的蓋子，你看到愛人頭上大簇大簇的白發，那是光陰的債務。兩個人相濡以沫，面面相觑了幾十年，彼此的眼裏長滿了老繭；拈起生活的蓋子，你流了一滴淚。多少河流的水，湧入大海，都不會使大海擁擠。但你的一滴眼淚，卻擠疼了大海。

拈起生活的蓋子，如同打開一本心儀的書，下一頁，在紙的背面。像繩索，拎起一串人物命運的不可逃脫；拈起生活的蓋子，如同打開當下的生活，第二天，從今夜翻過。像小說，延續着終結前的不可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