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的寂寞

踏着落葉他走出辦公室。天陰沉沉的，有些冷味。他把夾克的拉鏈拉上，下意識地摸了摸兜裏的鑰匙。

其實他并不想回家,他想她，想臨走看她一眼，一晚上便覺得踏實。是辦公室戀情？是的，而此刻，他忽然有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心口發痛。

他想，他一直沒有了解她，一直不了解她。她朦朦胧胧，忽遠忽近，他絕望進入不了她的内心，盡管她說他成熟，也說這世上他是她唯一的知己，他最莫名其妙這句“得一知己足焉”。

他從言語和行動上，一如既往，一往情深地向她傳遞着愛的信息。她深藏不露地觀察他研究她。當然他也感覺到，似乎她也一直試着告訴他又不敢明确告訴他。可始終又感到難以捉摸，無所适從，從來沒有過這麽張皇這麽不确定的感覺。

他一直在想，既然如此，何以那麽依戀，那麽不願失去她，其實他清楚甚至她，也是糊裏糊塗加入這場愛情遊戲，而不明白個中緣由。有時候慶幸爲這糊塗，也有時候爲這糊塗吃驚，心太亂，因爲什麽呢？

沒有見到她，他也不願意去她辦公室找她，不僅影響不好，而且也沒有理由，盡管愛不需要理由，可是他們都是有家室的人啊。

走吧，多少次就這樣離開，下班時間已經過了半個小時。他沒有看到她出來，其實這幾天，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有一個比他有條件的同事正對她窮追不舍，是的那家夥比自己有有利條件，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多，而且一直關系很好，很關心她。想到這裏，幾乎天天發作的悲怆又湧上心頭。

他看見單位領導陸續走出去了，可是她呢？她和那家夥也走出來了，是研究工作還是加深感情？除了這兩種情況，還有别的事嗎？

其實，同事們中間已經開始議論他們的事，當然不是他與她，而是那個男的與她故事，他一直不相信，但這又有什麽不可能發生呢？

他再一次拉拉鏈，不知是拉下，還是拉上，拉上熱，拉下冷。其實冷與熱都是心裏作怪，但不由自主。

也許不該經曆這事，不該向她述說自己對她的愛慕和思戀。這麽多天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狽，像一件不該出現的奇遇，也像火花不小心燙傷自己的内心。

走到單位的大門口，風正大，不知從哪裏飛來的落葉，打在他的臉上，行走中一閉眼一擡頭間差點撞到那根大門柱上，冰冷的柱子很高，一種嚴肅、陰暗的氣息使他不由哆嗦了一下。

大街上，不知哪家商店溢出的流行歌曲，充滿愛意卻又孤立無援。聽起來婉轉而帶點憂郁的味道。他不能自制，傷感的眼裏有些潮濕。在風中默默前行，擦肩而過的人不少，有時一群，有時和他一樣，是獨來獨往的，懷着點秘密，帶着點溫度，不知是冷是熱，但臉孔都是陌生的。

對于這個城市，他始終是陌生的，看看街上川流不息的車輛和匆匆的行人，再聽聽那無法拒絕的騷動聲。便更覺捉摸不透這個城市，捉摸不透，爲什麽會這樣？孤立無援地走在街頭，與陌生的身影擦肩而過。雖然，在那一瞬間有一種溫熱，但永遠是那麽陌生的，無論過去還是今天抑或是将來，上帝安排我們讓兩個陌生人在此時此地擦肩而過，留下一滴留戀，一段回憶，一種疼痛，然後各自尋找各自的方向……

依舊茫然地走在街頭，内心的不安因素越聚越多。回頭遠遠地看見她和那個男的正邊走邊談，忽然想起自己曾經有過這樣的時候，一下子失望極了。他想，應該像一頭喪家之狗垂頭喪氣地溜達到一邊去，不知道是不能看到他們，還是不能讓他們看到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想看她，還是不想讓她看到他。

他想起從前，從前的從前，這一生讓愛傷透了心。從開始談戀愛愛過兩個女孩，卻都被他們騙了，一個談着談着不聲不吭地遠走他鄉，一個正和别的男人上床時讓他撞上，看來今生注定傷情。最後是妻子了，妻是在失戀狀态中看上他的，然後匆匆忙忙地結了婚，他一直認爲這是妻的不幸，也是自己的不幸。

可是現在她又開始讓他傷心了嗎？他一直在她面前暴露着靈魂深處那點點可憐的情懷。單位裏有很多女子，可是偏偏喜歡她，他說不清楚，反正是對其它女的一點感覺也沒有，不是别的女子不漂亮，也不是别的女子對他沒有暗示或者說提醒。在他的心中大概是缺少一種吸引他的魅力吧，每次她讓他傷心或失望之後，過一段時間，他還是那麽想着她。命中注定她又會成爲他的一劫嗎？總是想不能讓自己在她面前變得那樣愚味、可憐、恥辱，可還是向往着她對自己有一個笑臉，或者是一個灼熱的眼神。

誰也不能主宰誰，有時他也想，愛上一個人，像他這樣的情況，更多的隻是一種希望了，婚外戀也得講求一定的條件，有時他的心即便是光明地照透了她的心靈，她的另一隻手會給他嗎？因爲現實中制約的因素太多了。

也許自己有點過分了，把現實生活想像得過于燦爛是一種罪過，把現實生活過得過于暗淡和悲慘也是一種罪過，都是自己給自己帶手铐和腳鐐。所有人都默默地度過他們一天天的日子，爲什麽人到中年臉上大緻的輪廓總帶着點悲哀，遠遠沒有從身邊走過的孩子們那樣可愛和幸福。可能是心情不好才有這樣的眼光吧。

她和那個男的，已經順着回家的路走近又走遠，他們談得很認真，其實他離他們并不遠，兩個背影在向一個方向移動着，讓他嫉妒，痛恨，恨又有什麽用呢？他安慰自己，有緣她就會回到我身邊，無緣就讓她走好了，可是什麽是緣呢？他又怎忍心呢？又憑什麽不忍心呢？本來就不是自己的妻子啊，他想起了家。

家是個好地方，無論是身還是心，疲倦的時候總是最好的休息之地。可以什麽都做，也可以什麽也不做，可以什麽都想，也可以什麽都不想。特别是失望與激情死去之後，家的溫暖陡然倍增。

激情死去了嗎？他問自己，也許沒有，本來就沒有，人總得活在希望中，無論是過去、現在，還是将來，有希望才會覺得自己還活着。當然也有失去的時候，失去歡樂，失去夢想，甚至失去生命。對，失去，再偉大的人到最後也會失去一切，人生也許就是一個曾經擁有的過程吧，他想。

曾經擁有？他想起，有一次與一個朋友喝酒并讨論感情問題，朋友的話讓他感到有所安慰。“如果一個女的是爲了尋找一時的激情而與你相處，就不值得留戀，也沒必要留戀，今天和你，保不準明天和别人了，有什麽可以留戀的，像你這種重感情的人，隻有對自己造成傷害”。他沒想到，這個朋友能說出這樣的話，因爲這家夥同時喜歡兩個女的，而他對她們都很好，隻是倆女的互不相知罷了，連他妻子算起來一共三個女的，對他來說，是在尋找激情呢？還是在尋找永恒呢？可就是這樣的人說出了那樣的話。他暗自思量，也許人人心中都是向往專一，純情的，總是希望别人對自己是這樣的吧，而自己就可以寬容自己了。

是的，如果她是爲了尋找一時的快樂，我又何苦留戀她呢？沒有必要投入太多的感情啊！他想到這裏，一下子覺得内心虛弱、渺茫，空幽起來，一下子連指望都沒有了，内心并不感到安甯而是更加孤獨與空虛。

走進了小區裏，前面就是自己的家了，回家幹什麽呢？洗衣？做飯？教孩子寫作業？這些都做過，但大多數情況下是妻子完成的，當他每次回家晚了這些事妻都會做完的。

小區裏比較安靜，隻有幾個孩子在樓下玩，他站在樓下不知是上去還是在這裏多待一會兒，心裏煩，在哪裏都不會好受。

已經是深秋了，天色朦胧起來，有點風輕輕地吹過，身邊的小樹隻是稍微地擺動幾下，他覺得面部有點涼，不僅是涼爽而是近于冰冷了。

不可能，他突然想起什麽來，在他的印象中她應該不是一個容易移情别戀的人。是不是自己心胸狹窄，住偏處想？是不是因爲他們常在一起自己就疑心重重？是不是因爲急切地想得到她而又沒膽量去陪伴她就産生懷疑？他懷疑她，懷疑她是不是對走入婚外戀沒有信心，懷疑她是不是後悔與他産生那種朦胧的感情。時間不短了，可是就是因爲這樣相對峙的時間長了，他感到一種從來沒有過的疲憊。

感情這東西最累人，共處時溫馨也好，說話時誤解也罷，時間長了心神始終在一點一點地磨損，他這樣想。不知是誰說過：愛情就是一種無限的沉迷和極度的陶醉。真是這樣不就成了燃燒的火焰嗎？哪裏有那麽多的燃料呢？人的精力總是有限的。誰都願意走入愛情中激情燃燒自己，可是誰又想過爲了保持長久，能不能适度地感受快樂與有限的幸福呢？往往是燃燒的一刻誰也不會想到以後，愛情中的人們都是能燃燒就盡情地燒不計後果。可是自己并沒有與她燃燒就已經疲憊不堪了，心累心累啊，從道德上，從倫理上，從法律上都講不通，那麽外界何止是一種幹擾擺在她和他的面前，能不累嗎？也許她也很累，與别人的相處是不是一種逃避呢？

人都有一種防犯意識，疲憊的時候，憂郁的時候躲開感情的困擾，常常是愛情苦澀的根本原因吧。也許愛情也是需要休息與調理的，不應該是與日俱增的……

他正想着突然感覺到身後有人，原來是妻子。

妻子一直懷疑他得了抑郁症，常勸看看醫生。可他心裏明白是怎麽回事，隻是這種事向誰說呢？

“回家吧，你每回下班，總是這樣迷迷糊糊的，怕你出事，我一直跟着你。”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