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花儿

是春天了，吃過午飯後，感覺恹恹的，老想睡覺。夫中午有接待，沒回家，兒子已經上學去了。草草地收拾停當，倒頭就睡。迷迷糊糊之間，一張憂郁的臉龐浮現在我的眼前，忽而清晰如昨、忽而又恍惚若夢。驚醒、思量、追憶、想念，這些日子，默然老是以這樣的方式造訪我。

默然是我們的班花，漂亮自信、快樂執着。那時候，我喜歡在熄燈後邊聽默然講述她和她的王子的故事，邊幻想着我的王子輕揚唇邊那抹微笑，攜我在花紅草綠間蹁跹……和默然不同的是我夢中的王子是一個風趣幽默、溫文爾雅、才情橫溢的男子，而默然的王子卻有些邋遢、有些醜陋，甚至有些木讷、有些愚鈍。他叫夏雨，是我們的同班同學。

落腳在這個陌生的城市，最先認識的男孩子卻是夏雨。那是在入校時的軍訓中，當教官點到夏雨時，已經被火辣辣的秋陽曬得有點蔫的我立即來了精神，很想馬上知道主人是否和名字一樣的搶眼？誰知，讓人昏眩的黃綠間走出來的他卻讓我大失所望，他頭發散亂随意、軍訓服到處是褶皺、眼睛還算有神，可惜卻長在一張平淡無奇的臉龐上。真的，現在我都能想起自己當時的那份失落。也許是因爲名字和人的巨大落差吧，也可能是因爲夏雨的“特别”吧，不光是我，姐妹們都留意起夏雨了。高校裏帥哥靓女雲集，夏雨這般邋遢、這般不着邊際的人真的很難找到第二個，更要命的是我們發現他不會走路，就是那種一順順，爲此，教官單獨訓練他，折騰了幾個輪回，他依然是擡左腳擺左手，出右腳甩右手，教官沒轍了，我們也笑暈了……

男孩女孩彼此熟悉後，眼前晃動的人影就多了，也就不怎麽刻意觀察夏雨了。誰知這家夥卻害怕我們忘記他似的，黏上了我們的大姐級人物默然。

起初，是一段俗套的英雄救美，不過沒有江湖漢子的刀槍劍影，也沒有蒙面歹徒的搶錢劫色，隻是默然不小心崴了腳。默然喜歡花兒，尤其喜歡玉蘭花。玉蘭花開似錦的時候，她喜歡坐在樹下靜靜地看詩詞歌賦，或者癡癡地想心思。玉蘭花凋謝飄零的時候，她喜歡撿拾一些花瓣帶回宿舍。她說玉蘭的一樹繁花是它任性的純粹，而她也希望自己的愛情像那些花兒一樣唯美執着。那天刮了一陣風，随後又下起了雨。晚自習後，默然借着昏暗的路燈又去撿拾飄落的花瓣，一隻腳卻陷進了一個小小的水坑，随後就有了夏雨摻着一步一瘸的默然英雄地上了我們的公寓樓。此後的日子，夏雨全包了默然的打飯、提開水、買零食、課後輔導，外加陪寂寞的她開心。有人忙前忙後，我們當然省心了，順便還可以蹭點好吃的。誰知默然的腳痊愈後，夏雨卻沒有離開的意思，更要命的是夏雨不知何時偷走了默然的芳心。盡管我們幾個極力阻撓，默然依然會笑呵呵地梳妝打扮一新後去赴夏雨的約會，沒辦法了，默然願意，我們隻能讓步。隻是，美麗活潑的默然和邋遢木讷的夏雨确實是校園裏一道獨特的風景。

之後的日子，宿舍的空閑時間幾乎全被默然和夏雨的故事占領了。我一直在想，也許夏雨就是那隻最後變成王子的青蛙吧，不然我們驕傲的公主怎麽會這般癡迷？如我所料，夏雨有一顆透明的心、一臉純真的笑，而且笨笨的夏雨竟然彈得一手好吉他……花開花落的日子，夏雨常常坐在校園的台階上，懷抱吉他，邊彈邊唱樸樹的《那些花兒》，他目光深沉而幽遠，嗓音蒼涼而落寞。默然倚在夏雨身邊，恬靜的臉龐上寫滿了欣喜和陶醉。那一刻，我真的聞到了愛情的味道。

春去秋來的輪回中，默然和夏雨的愛情也經曆了一些風吹雨打，因爲默然的顯赫家世、因爲雙方家人的阻撓，甚至最後校方的介入，但任性的默然依然我行我素的愛着、快樂着、幸福着。默然說，過馬路時，夏雨自然地牽起她的手的那一刻，她就知道這輩子要找的人就是他了。從車水馬龍中緊緊相牽的那兩隻手上我也讀到了幸福。

大朵大朵玉蘭花凋零的時日，我們被分配到不同的地方實習了，接着就是畢業離校。在那排挂滿果實的玉蘭樹下，快樂的默然攜着沉甸甸的幸福向我們揮手告别。

回家、奔波、工作，期間知道默然決然放棄了自己待遇豐厚的工作，去夏雨的城市打工了。因爲夏雨的父母堅決不讓唯一的兒子遠走他鄉，而夏雨又特别孝敬父母，默然又一次選擇了任性。

再次見到默然時已是畢業後兩年多的時間了。電話裏默然興奮地說她們公司後院的玉蘭花開得正好。在那棵高大的玉蘭樹下，默然和夏雨已準備好了吃的喝的。在玉蘭花的陣陣清香中，我們一起回憶那些美好的過去，和那些想念的人。隻是，我偶爾能聽到默然無意間的歎息，也能感覺到有那麽一刻默然有點走神，想着是因爲生活壓力吧，我沒有太在意。

晚上，和默然并肩躺在潮濕陰冷的公司宿舍裏，默然說起了她和夏雨的事情。因爲默然大夏雨幾歲，也因爲默然沒有固定的工作，夏雨的家人堅決不同意他們的婚事。家人的威逼，加之工作、生活的壓力，夏雨也有點動搖。這些日子，他們一直在争吵和分合中疲命。握着默然冰冷的雙手，淚水在我的臉上肆意流淌。一直以來，默然和夏雨的故事是我愛情童話的主題，此刻，我卻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默然曾經說過有夏雨就有一切，但此刻我卻觸到了默然深深的傷口，我不知道他們還能堅持多久，也不知道默然最終能否和夏雨攜手，那夜，恍恍惚惚的睡夢中總有一朵一朵的玉蘭花在我眼前飄舞凋零……

畢業十年後，同學們相約回母校聚會，默然和夏雨都缺席了。他們終是沒有攜手步入婚姻。站在那排風采依舊的玉蘭樹下，我突然很想很想去看看默然。

一些人、一些事在生命中走走停停，于是該帶走的、不該帶走的、留下的、不該留下的，便交織成這五彩斑斓的人生。默然說一場愛情幾乎耗去了她全部的精力，曾經想過要作别紅塵，無意間轉身，驚然發現愛情之外還有許多東西。爲了愛自己的人、也爲了自己愛的人，默然終于放棄了任性……

下午，帶兒子去醫院探望病人後，兒子執意要去醫院後邊的亭子玩。在小路的轉彎處，一棵高大的白玉蘭樹蓦然闖入我的眼際。仰望大朵大朵嬌豔的玉蘭花，那些青春飛揚的日子、那些緊緊相牽的手，重疊着、反複着在我眼前迂回，那首歌也悄然穿越時光的隧道，在我耳旁輕輕吟唱：

“有些故事還沒講完那就算了吧，那些心情在歲月中已經難辨真假，如今這裏荒草叢生沒有了鮮花，好在曾經擁有你們的春秋和冬夏，她們都老了吧？她們在哪裏呀？我們就這樣各自奔天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