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条路，那排树

這是一封寫往另一個世界永遠無法寄出的信，這是一份深藏心底刻骨銘心的想念！

－－－－－－寫給奶奶

記憶中那條并不寬敞的小路，就那樣依然彎彎曲曲地延伸在田埂間，安詳而久遠;那排老得叫不上年歲的柿子樹，和小時候印象中的一樣，樹皮還是那樣皺巴巴地裂着口子，像時間老人飽經風霜的臉，隻是在這個春天，枝頭仍有新綠重現，頑強地伫立在田地間，靜谧而安然。

今天是清明節，我又一次回到了這裏，沿着那條你我都熟悉的小路，穿過那排你我都熟悉的柿子樹，靜靜地來到你身邊。我輕輕地俯身，似乎又聆聽到你不厭其煩地叮咛和佯裝“生氣”時的埋怨。墳前，野菊花透着春天濃郁的氣息，繁茂地泛着青綠，環繞在你的身邊，還有去年剛插的迎春花在春雨的滋潤下，顯示着大自然生命的奇迹和魅力。奶奶，你還好嗎？聽沒聽到我和你輕聲的耳語？ 感沒感覺到我又在想你？

今天的太陽出奇地好，沒有一絲風，跪在你的墳前，望着升騰的袅袅輕煙，在凝視中仿佛化作縷縷思念，于是腦海中又情不自禁地幻化出許多關于你的揮之不去的畫面。

還記得環繞在爺爺墳前我們一起親手栽種的那些野菊花嗎？如今好多年過去了，長得正旺盛，秋天會開許多小小白白的小菊花，我知道你能想象到，你見過的，就像我們老院子裏你在大門口曾經種過的那些菊花一樣，很香很漂亮。我懂你的心思，也懂你種花時的那份心情。雖然時間過去了好多年，但你在爺爺墳前專心緻志一絲不苟種花的情形，如一幅經典的畫，已經深深地刻在我心裏面。你就那樣毫無顧忌地坐在地上，兩隻手用力地握着那把不大不小的瓜鏟，在剛下過雨不久的地裏費勁地挖着淺淺的坑，并且執意不要任何人幫你，我手裏拿着在咱家院子裏挖來的菊花苗，站在你身旁靜靜地全神貫注地看着你，因爲我懂你。隻見你繞着墳的一周想盡辦法在地上挪動着身體，我很清晰地記得那天你穿着你那條純藍顔色帶着腰的薄棉褲，腰間打着褶的地方由于長時間地坐在地上就那樣松松垮垮着。那一年，你已經八十二歲了，行動有點不太方便，自爺爺離開後，你是第一次來到地裏，是被我們擡到地裏的。

從家到爺爺的墳前距離并不算太遠，如果退回到許多年前，你站在老窯的窯頂眺望，就可以看到小路盡頭的那排老柿樹，就可以看到柿樹下在自家地裏趕着老牛耕地幹活的爺爺。那一次你沒說，是我們提出來帶你去爺爺的墳前去看看的，我們知道你想。春天的天氣，太陽暖暖的，風柔柔的，我們的提議你欣然同意，盡管你那個時候走路已很不方便。從家裏出來，你執意在我們的攙扶下自己緩慢地行走，能看出來很費力，但你一直堅持着。爲了少走路，我們是從人家的麥子地裏直接穿過去的，那個時候麥子正在拔節，已長得很高很密，走起來是件很不輕松的事情。妹妹提議像小時候過家家擡轎子一樣擡着你走，一向要強的你看着就在眼前不遠處可望而不可及的爺爺的墳茔，你不再堅持，像個羞澀的孩子一樣任我們“折騰”着。我們手挽着手架起你擡着前行，兩隻腳在密密的麥地裏摸索着，你兩隻手緊緊地摟着我們的脖子不撒手，生怕把你掉下去似的。我們當時笑你，“揭”你的短，因爲你平時總是說些我們不“愛聽”的話，把“死活”兩個字總挂在嘴邊，你不好意思地笑着，臉上的皺紋也舒展了許多.......

那一天，别人家的麥子被我們踩倒了一大片，你種下的菊花卻陪伴了我一年又一年，你留給我的這份記憶也常常會在我的瑩瑩淚光中浮現，關于愛，關于你，關于老窯，關于我，關于家。

一座老窯，陪伴了你長長的一生，一座老窯，豐富和溫暖了我的人生。我想你一定不會忘記老窯曾經的角角落落吧？我還記得咱家原來土炕前燒火做飯的那個大鍋竈，小時候我最喜歡趴在炕沿上的那個小台子上看你做飯，喜歡端着小花瓷碗坐在炕頭上吃飯;随着我們的長大，你找來一個會泥瓦匠手藝的親戚，告訴人家你要做一個最大的炕，後來，爲了這個大大的炕，那個我喜歡的鍋竈沒了蹤影，一盤占了将近少半個窯洞的大炕就這樣“誕生”了，别人笑你，你說你一心就隻想要這樣一個大炕。一個很簡單很樸素的願望，現在想來，卻包涵了你對我們這些孩子無盡的愛！還有那面讓别人很是“羨慕”的照片牆，在你看來，或許就是你一生的驕傲，我們姊妹五個的照片，還有我們孩子的照片，被你貼得滿炕的牆上都是，并用圖釘排列得整整齊齊，那些照片，你看了多少遍，我不知道，但我絕對可以想象得到！奶奶，那些照片我們小心地收藏了，盡管好多已變形已發黃，但我知道這些照片裏無時無刻不藏着一顆你牽挂我們的心;還有每次我離家，你目送我的那扇小玻璃窗，替你擦幹淨了，和你在家時一樣，每次走到窗前，眼前都會出現你那雙戀戀不舍含淚的眼睛，每次都是這樣的情形，每次我都會心痛，每次我都不忍心回頭，我怕，怕看到你哭我會再一次回頭。把頭很近很近地貼在玻璃窗上，聽到頭碰到玻璃的聲音，才覺醒，再也不會看到你那雙讓我流淚的眼睛，眼淚就止不住地往下流。

環顧曾經熟悉的老窯四周，目光所及之處，無不觸景生情。你用過的那些老式的箱子櫃子，你穿過的小腳的鞋，無意間看到你的衣服，還有我最最熟悉的那個放在老窯最後面的籠蓋，以前是放饅頭的，後來就成了你放我們買給你好吃的東西的地方，再一次輕輕地挪動籠蓋，發出清脆的響聲，以前每天聽到的這種被我忽略掉的聲音，在現在聽來是如此地悅耳動聽！隻是因爲有你的印迹，一切在我眼裏，都會變得如此地生動！

春天來了，小院裏的香椿樹又發芽了，久無人居住的小院裏長出了嫩嫩的小草，知道你一直是個很愛幹淨的人，每回去一次我就清理一次。那口水井裏還有好多水，自從你走後，我把辘轳放到了大門口的南房裏，我回家，你不在，看着這些熟悉的東西 ，就像以前你陪着我，我陪着你一樣。上次回家，我帶了相機，把老窯的角角落落裏都拍了照片，把它們收藏在我的電腦裏，其實，我真怕時間久了，我會找不到你的痕迹：我們一起住過的土炕，我們一起做過飯的煤爐子，我們一起欣賞了一遍又一遍的老照片，那扇會在我的記憶中珍藏一輩子的刻有你眼睛的窗戶，那盞已許多年不怎麽用的油燈，那個你陪嫁過來的箱子和櫃子，那個現如今已沒人再用的老籠蓋，你一直進出了幾十年的那孔老窯的窯門，甚至院子裏的那堵殘破不堪的土牆，靠在牆邊的那個已不太完整的平車車架子，那口水井，那些老老的香椿樹，還有那棵已老到不能開花結果的杏樹，偶爾還開點小花的洋槐樹。

和你有關的一切的一切，我都想珍藏着，因爲有你，所有的一切在我眼裏都開始變得有生命，那孔老窯，那座小院，那些記憶。

奶奶，我想你了！你是不是把我忘了啊？我隻是偶爾會夢到你，但每次夢到你的時候，你從來都不說話，我隻能遠遠地看着你。清明節前，姐姐說，她夢到你了，夢到你說話了，對她說，你想蓋房子，我笑了，我知道你一向是個很知趣的人，或許這個夢也是我們的一個心結，因爲你住了一輩子的窯洞。雖然我不相信迷信，但還是在清明節前買了許多能燒掉的房子，我甯願相信這個夢，我甯願盡自己的所能去圓這個夢！夢圓了，心也就安了，我知道，你和我們一樣，用這種特别的方式告訴我們，你想我們了！

睹物思人，在這個春天的季節裏，思念的藤蔓又一次爬滿了心坎！那條小路，那排柿樹，那墳前的野菊花，那深藏在心中的每一份溫暖的記憶，因爲有你，都又變得鮮活生動起來！

生活中，總有一些人，想起，會讓我們淚流滿面;總有一些事，憶起，會讓我們感慨萬千;總有一些愛，會陪伴我們走很遠很遠！－－－－這就是親情，即使我們走到天邊，也永遠會夢繞魂牽，相依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