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帆过境别旧时

記憶路口，稀薄的情感如風般穿縫而過，無迹可尋。是時光薄涼了回憶，還是人心荒蕪了曾經？擡眼低眉不覺間，舊事舊人舊過往編譜成一曲舊歌調。

——寫在前面

壹

這一季的秋，溫和地滲透在午後清涼的空氣裏。風吹過發梢，吹過稀稀落落的樹枝桠，伸手去碰觸時它輕巧的躲閃，握不住這漫天橫貫而過的半絲翩跹輕盈。

沈洛言站在人聲鼎沸的火車東站口，湖水藍的巨大拉杆皮箱鼓鼓囊囊，暗灰色外套包裹着單薄的身軀，長且微卷的發絲在風裏一擺一擺，仿佛能搖曳出此刻的飛揚心思。火車呼嘯而過的瞬間，衆人臉上呈現出默然的神色，這是個節奏快速的城市，人們在鋼筋水泥堆砌而成的樓宇間經營生活，似永不知疲倦，卻内心蒼白。

幾年前，也是在這個地方，她悉心相待了數載的莫澤海踏上了北去的列車，去尋找屬于他的夢想。洛言第一次覺得離别的蒼涼，他背負着滿身的希望，也帶走了她日日夜夜的惦念和牽挂，離别很近，而他，相隔甚遠。日漸洶湧的思念和執着，成就了她義無反顧的奔赴，她是任性的，那麽就再任性一次，去追尋。

列車徐徐地前行，坐在臨窗的位子看眼前一幕幕閃過的景象，靠着還算軟和的座椅，便也覺得時光似乎靜止了下來，容她安靜的思考。列車播音員的聲音回蕩在整個車廂，夾雜着各種說話聲、笑聲、鐵軌咔嚓聲灌入耳朵，再有半個小時就到站了。此刻的洛言，心底便又多了幾分歡喜和幾分緊張，真實不掩心扉。

塞上耳機，JJ Lin富有磁性的嗓音傳來。“讓我用盡所有力氣，隻要你相信，我最堅持的聲音，隻剩一句love you you stay with me……”

貳

行程，以她爲起點，終點是澤海所在的城，沿途的風景在夜色裏颠蕩着溫情流轉。抵達終點，洛言卻心生茫然，這個城市因他而被自己愛屋及烏的惦念了好幾年，如今踏上這片土地時，依舊感覺身是客。

掏出手機撥通澤海的手機號碼，嘟嘟的回聲此刻也讓人如此難捱。洛言腦袋裏迅速想着可能的對白，一路颠簸而來，隻爲能見到他，并未提前告知，隻是想給他個驚喜。電話接通的瞬間，洛言微微有些失神，澤海的聲音依舊清朗，卻透着一絲疑惑和不解。

“澤海，我在你的城。”

見到澤海是在半小時後，洛言蹲在車站出口的台階上，看着湧動的未知的人群。眼神迷離間，便看到他邁着步子朝她走來。不過幾年光景，澤海便凸顯出成熟的線條，用幹練圓滑的腔調招呼着洛言。

隻覺言語啞然。一切，還是舊日模樣嗎？

坐上澤海的車子，洛言沉默着不知如何開場，隻是浸在着屬于兩個人的空間裏，感受着久别不見的心境。是澤海先開口詢問她的近況，“這些年，可好？”，“還好”。真的隻是還好，日子不溫不火，唯一不好的便是他不在身邊，一個人在思念裏，太辛苦。

他将車子開的飛快，絮絮叨叨的和洛言聊着舊事，洛言明白，這些年他的生活裏沒有她的痕迹，她沒有參透他的喜怒哀樂，多年之後再見，話題裏也隻有舊事。也許她的猜想是對的，他眼裏不黯然不落寞，有幸福的神色。

車子停在小區内時，夜色正濃，沿路兩旁的街燈散發出昏黃的光亮，微暖之感，緩緩流進心田。這就是澤海這些年生活的地方，洛言細細地看着，似是要把它刻在腦海裏，因爲愛上一個人，那麽一切和他有關的東西，便成了她始終關注的焦點。

上樓，打開房門，擡頭，洛言迎上的是一雙熱切期盼的眸子。“夏沐，我接妹妹回來了”。女子從他手裏接過包和外套，溫婉一笑。妹妹？洛言的心被這個稱呼刺的生生的疼，内心如一根緊繃的弦突然斷裂般，碎了一地。

這次，他是真的再也不屬于她了。他，什麽時候屬于過她？

叁

隻是一瞬間，所有想對澤海說的思念和小抱怨都消散，那些溫情的話語突然都卡在喉嚨裏，剩下一片啞聲與自己沉默相對。

隻是記憶洶湧着不原諒。

她還記得澤海離開之前的那個冬季，那年十二月份，飄了一場罕見的雪。那個時候，她還沒有學會将自己很好的包裹起來，穿着單薄的衣服肆意行走，那會兒，澤海便會很善意地數次提醒洛言穿暖一些。

那場雪，下了一夜便停止了灑落，地上鋪了不厚的一層，午間的時候出了太陽，雪便融散殆盡。微醺的陽光穿過漫天厚重的蒼白色慵懶地傾灑下來，那時他們會在母校教學樓的天台上相并而坐，放一首喜歡的歌，單曲循環不知厭倦，任音樂如水般溫柔輕撫着寂靜裏的所有不安和憂愁。

她還記得他們剛上大一時青澀卻躊躇滿志的模樣，在同一個文學社團相識，她第一次見他便覺得他不應加入這個社團，她的迷糊可愛，逗笑了他。人與人之間的緣，就是這麽奇妙，一眼相識，一生執着。

很多個業餘的午後，他們會坐在圖書館臨窗的位子，他喜讀經濟類，她卻對文學偏有獨愛，兩人常常互道觀點，免不了争執，卻因此越來越了解彼此。洛言很享受這樣的時光，溫暖的陽光透過墨綠色的玻璃傾射進來，輕柔地落在身上，惬意且随意，可以在靜默裏懷想過往，斟酌當下，暢談未來。

那些細碎的溫暖的片段排山倒海的襲來，洛言無法抵擋。那個時候的他們，都未負了這一窗暖陽，一季明媚。

隻歎，時光已别，空留心事。

她看到過澤海和夏沐親密無間的生活，夏沐做好可口的飯菜等他歸來，澤海會在上班前下班回來後給她溫柔的一吻，他們攜手去小區的林蔭道下散步……

洛言覺得現在的她似乎有些自欺欺人，也許從始至終，他們都并非真正在一起，她的執着和眷戀，都是她一個人的事情，隻關風月，無關他。

肆

晚風吹落了一樹枯葉，就是這樣寂靜漆黑的夜，開始讓洛言覺得害怕。這次出行，消磨掉了她所有的果敢。

也許，她不再是從前的那個孤勇女子了，曾覺得心裏放着愛的人，心便是勇敢的，怎麽樣的傷痛和難過都能一個人釋懷。現在才覺得，若這個人從未留在你生命裏，也不會有交集時，心便成了一座空城。

洛言。都是陳年舊事，自己卻又認真了一回，帶着舊心情舊感情，見了舊的人。期待着重逢，盼念一如從前，隻是，從前成了懷念。

俯仰之間，隻道時光匆流逝。轉身之後，卻是心涼不可抑。

都不再是多年前的他和她，再怎麽不舍，再怎麽想念，也隻能留作回憶。想起的，是他在日光下襯托出的側臉，是他璀璨如星辰的眼眸。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