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伤感

忽然，有些傷感，眼裏有所濕潤。外面的天黑盡了，在睡了一整下午後，在我電話的催促中，那個唇上長着聳毛看似二十出頭的小師傅終于趕過來三下五除二地給我換了飲水機的開關。五塊，還是那麽多。他說。說話間，矮下個子的無所修飾的臉上，蕩起些許微笑，我都快三十了呢！

對于我這個嗜茶如命的人，自早晨下夜班回家，一整天都沒沾過茶了，簡直是個奇迹。于是，我就安靜地等待着，用電話驅使，那家曾經賣給我機子的店，快來人維修。其實，這店并不遠，就在街外不足百米。

前下午，太陽不隻是暖和，燦燦地照着人的臉，更像是一種莫名的召喚。我從沈家壩的文聯這邊出發，過三橋，進警鍾街，上大觀園，穿公園，終于去到了富樂路的百信醫院。父親盤腿坐在病床上，這怎麽才會隻有五六公裏？我已經很多年沒有一口氣走過這麽遠的路了，不過的确忽然想轉轉，朝着人群稠密的地方。

我已不隻一次在街上公園或是其它的什麽不确定的地方，遇見笑容滿面的人跟我熱情地招呼，雖然我客套地應承着，可腦子裏過電影似地過個不停，卻終不知别人是誰。或許我的記憶，早已這麽差了吧！可誰又知道，這就一定不是好事呢？

如果沒有那健忘，我會活得現在這麽好麽？這麽心靜如水麽？像個修行者，更像隐士。我也不隻一次地發現，在過去的多次酒醉後，記憶就像掉了扣的鏈，次日醒了除了滿天的旋暈，除了在桌上海喝，怎麽走出店門的，怎麽回的家，就什麽都記不起了。甚至在去年的一個寒冬，大清早醒來，居然隻是脫了鞋，依是穿着厚實的羽絨服，倒在被子上面睡了一夜。那時，我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無比驚歎，居然沒有感冒，也沒有冷醒。

我已很久沒有那樣喝酒了，每次别人怎麽看我都很清醒，結果卻在事後才發覺已處失憶。這在我的朋友們中，也早已成爲一道說不清而又千真萬确的傳奇。原本，他們總是瞪着眼音調極高地差不多吼着說：怎麽？你真的記不起了？怎麽會呢？然而，随後，卻不得不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或許，這殘酷的意味，更多是對他們眼中的我自己。

記那麽多幹什麽？何必非要把自己搞得那麽苦！過好的記憶，有不少時候，隻是對自己無情而漫長的折磨，反複折磨。

其實，很多時候，回望過去，我都不知道自己當初是怎麽一次又一次活過來的。簡直可以用“驚歎”這個詞！太多人，哪怕隻是見過一面的那種，都在腦海中無時不刻地一片鮮活，折騰來折騰去。或許别人，早已忘卻。

我的痛，總是隐藏在微笑背後。沒事，隻要你過得好，快樂幸福，我就沒什麽了。你放心，我沒事的，真的。你就放心吧……或許，我總是這麽說，在别人疑惑漸消地眼神中，灑脫而無事地離去。我那漸行漸遠的背影，似乎隻是兩個字：過客。誰也沒必要去爲一個過客，而糾結。于是，彼此地離開，離去，便憑添了幾許坦然與釋懷，或許這正是我所要給别人造成的心境。

最近一段時間，上網的時間少了，面對屏幕總是會有一種蒼白，不覺間漫延。我無法解答自己這個問題，于是，要麽挂上離線，要麽關機，轉身去隔壁的房間睡覺，一睡就是半天。醒來，要麽已是黃昏，要麽就是初夜。

于是，我開始看書，一本接着一本，無論是以前看過的還是沒看過的。又看電影，一部接着一部。它們把身外的那個白淨的日子，裝得滿滿的，雖然一個人呆在家中，卻不太覺得孤獨與寂寞。或許，我早已麻木或是空乏掉了吧！隻剩下内心的那灣湖水，微風輕拂，鳥語花香，生機昂然。

有時，接個無謂的電話，或是夜半小夢，都像一種額外的收獲，一種淺淡而意外的欣喜。無論聚或不聚，見或不見，都更像一種滿足。

甯可天下人負我，我不可負天下人。幸許前不久，我還曾對别人這麽真切而铮铮地說起。或許，我的内心，我的人生，也确是這般無二。

明日，就是清明節。因父親的病，我們已有三年沒有回老家，去那個冷清的山頭，給祖宗們上香了。對于祭祖，或是回老家一類的事，父親都是主心骨。也或許，城市中呆久了，就變得懶了，被一種積習難改的模式牽制着，而不想有所動彈。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一種新時代的奴性，一種惰，一種忘本。但父親就那麽真實地病着，八十歲的人了，卻把醫院當作與家無别的住所。

于是，我愧疚了，心裏憑添起幾分想陪他以及母親多聊幾句的念頭。我做了，就在前日，穿越了幾乎半個城，一路走去。到了就躺在旁邊無人的病床上，聽他們喋喋不休地翻那些早過去幾十年的舊事，那些恩怨，教人頗是無語。

然而，他們總是會找到時機，問我個人的事。我總是會随口說起一樁誰聽起來都比天方夜譚或是聊齋志異更爲傳奇的故事，把他們臉都笑爛了。說完之後，我就沉默，任由一種無盡的靜默深深地籠罩，襲遍全身，包括每一根神經，每一處毛孔。

我會不自覺地想起，那些笑臉，有的無視時空的輪換，依舊那麽燦爛如初，栩栩如生。就像一切都不曾流逝，一切都還活在當初。然而，我卻明白，轉身，有時隻是爲了更好地，活着。所謂更好，或許隻是，不至于太破敗。

是的，心态。或許，人生，太多的事無法把握，無法取舍，無法進退，但活着，要的就是一種心态。無論于真的灑脫，還是暗地裏莫名泛上心頭的那些可以令人眼眶濕掉的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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