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回的过往，愿作如菊女子

再次從夢中醒來，天色灰蒙蒙亮，呼吸聲在慢慢平緩着，清晰感覺到背後的汗水往身子正面浸透着，然後一點一點虛弱，努力掙紮起來的身體再一次無知覺的倒下了。

被那窗外鳥兒的争鳴吵醒，我又多睡了一個白天，看看時間已經是下午三點了，這樣的日子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我已經全然忘記了。隻是那段噩夢，還一次一次的像回憶似的上演着。浸透我的心，就快要支撐不起了，可怕的童年，竟然纏繞了我這麽多年。

記得我八歲那年，媽媽爲我而抱養回了一條很純正很可愛的小狗，我因爲它的皮毛顔色而堅決給它取名字叫小白，媽媽隻是打趣道“真是固執呢，沒人跟你搶決定權，是你的小狗了，你喜歡就好。”那時候哪裏懂得什麽是決定權？我固執了什麽？隻是之後不再糾纏着媽媽，不再唠叨自己一個人的苦悶和無趣。看着别的孩子們都有着同伴玩耍，我落單了，然後媽媽無數次看見我一個人站在角落裏面傷心的拭淚。所以才抱回了一條小狗來充當我的玩伴吧，雖然我并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喜歡，但真的确是不再孤單了。

時光荏苒，每年的春雨花香都讓我格外的興奮，我經常對小白講，我就是注定在春天釋放的孩子，而這些，媽媽從來不知道。小白成了我最忠誠的朋友，那些身體沾滿了泥巴的孩子們是我厭惡的，望穿了空氣去回憶那一張張虛僞的笑容，都覺得很肮髒。我很堅定的握起拳頭，是的，我是另類的，我是與衆不同的，我是被排斥的，我也是唯一的。能讓我想爲之付出的隻有小白，因爲，晚上的打雷，怕的我渾身顫抖的時候，都隻有小白知道，它還會噌着我的小腿，然後舔我的手。

“軒，我出去了，今晚自己在家吧，我跟你爸爸比較忙。”媽媽焦急的聲音，讓夢裏徘徊一樣。

我并沒有太在意，似醒非醒的睜開眼睛看看書桌上，慣例一樣的放着錢，那是媽媽給我留作吃飯的錢。然後清晰的聽見關門聲，就這樣平靜了。

十歲，已經對生活的瑣事完全掌握自如，不論是買菜，做飯，還是洗衣服，我已經想不起能有誰幫我。有時候會安靜下來，悲傷的想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問自己：如果我是男孩子，每天做這些東西，會不會被人家笑話成是娘娘腔呢？然後搖搖頭，猛擊自己的頭，再次堅定的告訴自己：這是白癡的想法！

“小白，我是像孤兒一樣的孩子嗎？我感受不到爸媽的溫暖，怎麽辦呢？”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我默默滴着眼淚看着熟睡的小白，它好像并沒有聽見我輕聲的碎念，還是那個看上去舒服的姿勢，突然讓我越發的羨慕：小白，你還有我照顧你，我呢？

靜的夜晚，孤獨的感覺鋪天蓋地，家裏隻有我自己，我卻打開了家裏所有的燈，這樣能帶給我心裏上的安全感。我還是個孩子吧，爲什麽我已經堅強到可以獨立的生活了？落地窗外，孤零的路燈眨巴着，忽明忽暗，那也是跟我一樣可憐的人兒吧。快速的翻着課本，嘩嘩的聲音讓我覺得厭惡，我并不想看，也不再想去念學，成績再好又怎麽樣呢？拿回來的獎狀帶着興奮的念力放在爸媽的床前，紅色的絲帶綁着，風吹來還飄逸的跳着舞，然而現在，還是那個姿勢，還是那樣的捆綁着，他們沒發現，我也沒有跟他們講過，就這樣讓它安靜的沉睡吧。畢竟不是什麽偉大的事情。

看着小白熟睡的表情，還發出哼哼的聲音，那是它做夢了吧，在我的身邊如此安逸，真的很是讓我羨慕呢。很想抱起來它，也許可以溫暖自己，伸出去的手顫抖着，像是被驚吓到的孩子，呆滞在半空，疏而不見那份跟它在一起的快樂，眼淚簌簌的落：是啊，是啊，我在做什麽呢？那種寄托在它身上的快樂是對自己的敷衍，我在折磨自己還是放不開對爸媽的理解？

也許在我跟小白玩耍的時候，媽媽也是用這樣愛戀的眼神看着我，隻是我自己沒有察覺到吧？可是無法勸說自己他們是愛我的。我被關心到什麽程度了？每天習慣性的放一些錢給我就是對我諾大的喜愛和照顧了嗎？我在學校過的好不好，成績怎麽樣，有沒有和小朋友吵架，每天的作業完成了沒有……這些他們都知道嗎？記憶裏面，問都沒有問過吧。而我能做些什麽？因此放棄了自己的學業，還是用過激的方式在引得他們的關注和照顧？

眼淚溢滿了眼眶，負荷不起，聲音越來越大，不是抽泣，而是痛快的哭喊着，小白被我的哭聲驚醒了，然後一個跟頭翻起，瞠目結舌的看着我，歪着腦袋，一隻前爪提起想要向我靠近，卻停留在半空中，保持這個姿勢，再也不動。

上天對我是不公平的，我開始想要怨恨。撕扯開附在頭上的毛巾，起身跑向樓下。我想媽媽，我想爸爸，我想要讓他們知道我自己一個人不行的，我很害怕，夜深了我會睡不着覺，作業寫不下去，然後所有的燈全開着也無法驅散心裏的恐懼。一直這樣跑着，漫無目的，想起要去爸媽回家經過的路口等着，不管多晚回來，他們會看見我的……

經過的草叢裏有前不久出車禍散落的玻璃碎片，我真的忘記了，然後抹着眼淚倒在裏面，疼痛刺激着每一根神經，我像是絕代的孤女，漆黑的夜晚，一點生的氣息都沒有，絕望的看着溢出血的腳心，揪扯的心生疼。

小白咬着路過人的褲腳向我這邊走來，我驚愕它的靈性，居然知道我在哪裏，還知道我受傷了站不起來。我擦拭着眼淚，用輕柔的動作将它抱起來，然後頭埋在它的胸前，啞聲哭泣：小白，謝謝你。你給我帶來了莫大的勇氣。

在好心路人的幫助下，我被送進了門診，爸媽看見我的時候，我已經含淚睡着了。夢中我們一家人開心的野餐，在那棵茂密的大樹下，小白趕着我轉圈圈，那笑容是發自内心的。當我意識到嘴角上提在微笑的時候，媽媽輕輕的呼喊我：軒，醒醒，爸爸抱你回家來了，躺好了再睡覺好不好。

模糊的睜開眼睛，看見媽媽放大的臉，還挂着淚痕，我知道她也哭過了，是因爲擔心我嗎？一下子撲進媽媽的懷裏：媽，我害怕，不要讓我一個人了。然後爸爸的味道湊過來，溫暖的大手摟着我的背，哽咽聲串成一體。

第二天，小白死了，是在我放學回家之後才發現的。門口放着沾了毒鼠強的面包，它嘴角還有着一些變了顔色的面包屑。我哭了，卻沒有很大聲，因爲小白睡着了。

這條陪伴了我兩年多的小狗叫小白，它很聰明，很有靈性，曾經在我受傷的時候咬着路人的褲腳示意送我去門診，那堅毅的眼神就像是我憎惡那些抛棄我的孩子們的眼神。回憶不起它的溫柔，因爲那一慣的動作讓我熟悉到分不清哪裏有生疏感。

很多年後，我已經是長大如菊一樣的女孩，沒有兒時那灰暗的心，雖然還是一遍一遍的做着噩夢去憶起小白的死和爸媽放我一個人在家孤零的場景，但是再也不會抱怨什麽。我想它也不希望我變成一個抑郁而憎恨身邊的誰吧。

生命随即釋放，就好像我們誰都安排不了自己的命運一樣， 舍棄和得到之間必定是有着潛規則的關聯，我放棄了任何事物的同時也必定會放我失去什麽。就好像得到了爸媽照顧的同時，我失去了當做朋友一樣的小白，即使它隻是一條狗。

看着菊花在窗前靜谧的微笑，我感受到了那種刻骨的溫暖，那是小白教給我的：一個人并不孤單，重要就在于怎麽面對自己的内心，在無所謂幻想的結界裏面，必定很多事情是得不到滿足的，控制不了想要的東西就掙紮的去毀滅嗎？那豈不是錯過了太多的東西。畢竟有些東西真的不存在了。對着陽光和菊花，我輕喚了一聲：小白，謝謝你，再見。

不回的童年雖深埋心裏，但我已經是如菊的女子。當春初的味道渲染了寂寞的内心，我記得曾經亦或者現在都被我在乎的人關注着，這就已經足夠了。往事随風，我亦如堅強的自己，那段不堪回首的童年，就随着小白死後的悲傷一起煙消雲散了。原來我被幸福環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