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 倾尽流光

石階。關于成長。

七月。午後。陽光執烈的白。

兒子在遠處，在幽藍閃亮的池水裏學遊泳。因未曾識得水性，難免有微細的膽怯與畏懼。因而在跳台上，腳下踯躅不前，遲遲不肯下水。教練還算嚴厲。以表情，以聲色，以軟硬兼施，在一群孩童之間，她顯得遊刃有餘且麻木無情。

終于下得水去。因心下緊張，動作也局促而僵硬，卻是一心想着往岸邊來，腳便亂蹬亂踢失了醞釀已久的方寸。然後，盡力抓到岸邊的扶手往上爬。此時，我于岸邊站定，低聲命令他不準上岸，且手指向池中的方向，要他繼續留在水裏練習。他先是不動，也不說話，嘴角沉下去，大眼睛裏滿是委屈。

我是生生嚴肅起來，表情自是有不可更改的堅定。他在尋不到轉機之後，迅急轉身且雙腳用力蹬向石壁，心緒定是繁雜的，明顯有了負氣之嫌。

而我并無太多計較，我隻重結果，我隻關心于他少年散淡沉惰的性情之間，是不是能培植且漸次衍生出剛硬與堅韌，于成長的緩慢蛻變與更替裏，他能否日漸豐滿了稚拙的羽翼再無嬌吟。而多年後，他能否記得這一刻，因我的嚴厲與堅持，他回頭時才看到已遊出一段遠遠超乎想象的距離。

他依舊沒有笑容，我亦不必給他過多柔軟的解釋。我隻想，在他經由的路途之上，每一次畏難時這都是一個範本。且在多年後某個時日，他會想起當時悶怨也不過是成長路上一級沉默專注的石階，因之妥貼厚實，以緻于之後每走一步都擲地有聲，如若金石。。

成全。關乎舍棄。

一個人整理書台。

将一摞厚實的文件、本子和書都搬至地板上，一冊冊攤開，一頁頁尋去，分門别類地歸統，而将那些舊時不舍丢棄而今日已是多餘地紙頁歸并在一起，準備棄掉，象清理櫥櫃上的灰塵。紙頁上零落的文字筆墨，再看時微略着陌生。而也知定是那時心緒，瑣碎着彼時花開蔥茏的随意與完美。而于此時靜默審視之間，卻顯得疏落而索然。

如若記憶虛掩，影照着一扇門之内隐約的微光。我素以封藏與不舍作賭注，隻爲抵達一個人的風起雲湧抑或水色滟潋。。而我素不曾懂得舍棄，也因之不曾兌現一段溫暖的成全。因而有藕斷絲連的繁複與混亂，一切簡約清朗皆不在掌控之中。

原來，那些本不歸屬于已卻血肉相待的深情再是不舍，依舊需割舍與剔除，有些記憶再是豐盛，依舊需要在美好抑或疼痛之後果敢清零。諸如記憶裏少年的心事。諸如瑣細在光陰深處的婉轉韶光。諸如那些走走停停裏月白風清的端然與鄭重。

因之一去不返，便徒生出無限留戀。而你郁郁寡歡于舊日闌珊裏，也不過是獨對一彎涼月，半盞風煙。也唯有斷然轉身，宛若沉墜于煙塵之外的一聲歎息，關乎舍棄，關乎一段山光水月裏的滟潋成全。。

無語。傾盡流光。

心事恬然，越來越忌諱言語喧嘩。

并非緘口無言全是克制，隻是更替了與塵世切近的姿勢。更願意用眼睛接納與認知周遭賦予的淩厲抑或安暖，輾轉于歲月流光之外，沉浸于血肉豐盛之間，以清默樸拙予之婉轉暗合，然後訴諸于文字。

那日，被友拉去參加一個聚會。因素不喜歡熱鬧流光，此間氛圍便更多了生疏感，觥籌交錯之間，亦是也想迎合閃轉流光的言語，以彌合與之漸次隔膜的疏離感，卻總是三言兩語之後，便無法掌控局勢，更顯木讷尴尬。心下太多的索然無味。覺自己不過是餐局上的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又不忍。

酒。傾盡。言歡豐盛杯盤瑣碎。而終覺自己不過局外之人，也隻有不斷以蚌的姿勢，封藏内心的百轉千回和層疊暗轉的記憶。

原來，依舊執念一個人的沉默與婉轉，依舊喜歡用文字印證一些光陰，依舊以心底的厚重面對塵埃深處歸屬于記憶的月光與陰影。不過是意欲抵達内心清甯而必經的熱鬧與繁盛，不過是水靜風平之前承轉的花謝花紅。

文字之後，友留下的三言兩語，也都淡然于微笑裏，也都逐一細細閱讀并心懷鄭重，卻并不佐以文字回複。始知，言語有時并不重要，若心意相通，沉默也是腕上微微閃亮卻不失溫潤的串珠，無語無言也定是知悉那此起彼伏在文字背後的虛設與赤誠。。

七月。與一些記憶迎面。縱交錯在不同的光陰日月，亦能感知心下無可點染的清淨與堅定。始知，恬然于文字，曲徑通幽亦好，輾轉迂回也罷，終是殊途同歸。于寡言肅穆之後，也終将抵達此間路途裏豐饒寂靜的花好月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