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意葱茏掩小径

我在小徑上走着，兩旁的洋槐葉不時地拂在臉上，涼涼的軟軟的，像溫柔的小手。一不小心，結着青棗的棗刺就挂住了褲管兒，得把它慢慢地拽開，才能繼續前行。不知名的花草散發着芳香，蟬兒和鳥兒不停地歡唱。路旁的田地裏，芝麻也開花了，豆秧和紅薯秧在風中像起伏的波浪，一棵棵玉米經過雨水的滋潤，精神抖擻。在一棵柿樹下，我停了下來，看着枝頭的青柿子，看着藍天上的流雲。此時此刻，真是神清氣爽，物我兩忘，全身心都融入了大自然當中。

要知道坡上的這條路，是我以前走過了無數次的地方啊！現在它怎麽這麽狹窄這麽冷清，快要被瘋長的荒草掩沒？

這是我小時候，去十裏外的舅舅家的必經之路。這條路上，有父母背着我的身影，有兄弟姐妹的歌聲，有我和表哥表弟的嬉笑聲，有我無數的腳印。在我心中，它就是我兒時的樂園。金黃的油菜花，飄落的柿花，滿坡的紅葉，偶爾竄出的野兔，都給我留下難忘的記憶。特别是大年初二，這條路上最熱鬧。來來往往的回娘家的女人，穿得花花綠綠的，帶着孩子提着禮品，絡繹不絕，是冬日的山坡上豔麗的風景。

可這一切，都随着滄桑的歲月一去不返了。随着年齡的增長，去舅舅家少了，另一條通往舅舅家的大路也開通了。我們偶爾去舅舅家，就在那條大路上騎自行車、騎電動車去。舅舅離世之後，這條路更是漸漸消失在我的記憶裏了。路旁的皂角樹，寂寞開放的牽牛花，青紗帳似的玉米地，這些年我再也沒來看過你們。誰知今天我來故地重遊，這條路已經成了這個模樣。

但我并不傷感，因爲這畢竟是一件好事。十多年來，有多少鄉間小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寬闊端直的水泥大道或柏油路。有的是原路擴建，有的是另行改道。特别是村村通工程以來，水泥路通到了每一家院門口。後來，家鄉開通了洛栾路，往栾川去也不用走羊腸小道，乘着車幾個鍾頭就到了。更使人欣喜的是，鄭盧高速從我鄉穿過，家鄉終于同外界聯系起來，不再是交通不便的窮鄉僻壤了。這是我們小時候，是我們在這條路上行走的時候，說什麽也想不到的。

就拿我知道的來說吧，在家鄉有四條通往外村的小路消失了。有的被荒草掩沒，有的變成了水泥大道，我們幾乎想不出它們當初的模樣。水泥大道兩旁是楊樹林，是茂盛的莊稼，是綠樹掩映的村莊，新時代的田園牧歌的圖景正徐徐展開。

讓綠意蔥茏的掩沒的小徑留在我們的記憶深處吧，我們開始行走在通往新生活的康莊大道上！

到竹林那邊洗澡去

黃昏，從竹園道下去到了河灘，男人們去下河灘，女人們去上河灘。不久，朦胧的河道裏，就有了赤裸的洗澡的身影，就有了撩水、說笑的聲音。如果有月光，有斑駁的樹影，那情景就更美妙，如仙女出浴，如原始人的狂野和粗犷。潺潺的流水聲，知了的歡叫聲，鳥兒的啼鳴聲，飄蕩在夜空，飄蕩在記憶的深處。這是多麽迷人的畫面，這是多麽動聽的天籁之音。

這就是多年前，家鄉的夜晚人們在竹林那邊洗澡的情景。

當然，白天的河灘裏，晴朗的日子也是天天有人洗澡的，不過是以小孩居多。男孩子在下河灘，女孩子在上河灘。水有深有淺，水潭有三四尺深，可以遊泳嬉戲打水仗，水花四濺笑聲滿河。安全方面根本不用擔心，沒聽過哪個孩子溺水身亡。因爲來洗澡的孩子基本上都是水鴨子，就是再深的水塘，也不會出事兒。

家鄉的竹林有一百多畝，蜿蜒村東，斷斷續續延伸到南山口。竹林東邊是河灘，河灘東邊是莊稼地和山坡。河道裏布滿奇形怪狀的石頭，岸邊楊柳依依，花草繁茂，真是洗澡的好去處。可以到大水潭裏遊泳，也可以找個河水迂回的水窪裏泡澡，有竹林這道翠綠的屏障遮着，根本不怕洩露隐私。

我家原來住在村邊，那時竹林很少圍籬笆。我們去河灘，爲了圖近路，就直接從竹林裏走過去，時間長了就走出一條小道來。夏日的正午，我們甚至可以端着一碗飯，穿過竹林來到河灘，把飯碗放在大石板上，脫光衣服，跳進水裏撲撲通通洗一番，再上岸端碗吃飯。那個大水潭邊上有一塊巨石，我們時常站在上面跳起來再一頭紮進水裏。記得那天午後，幾個孩子洗過澡後光着身子跑進河東的地裏扒花生吃，恰好被一個老爺發現，跑進地裏一個個地追打光屁股。那年發了大水，河床裏積了很多細沙，我們上樹摘來青柿子，埋在隻有自己知道的細沙或淤泥裏，停個五六天，就可以偷偷地扒出來吃了。一天扒幾個，剩下的埋起來過後吃，硬硬的甜甜的，别有一番滋味。河道裏的魚蝦、螃蟹很多，甚至還有老鼈，我們洗過澡後到處去逮，拿回家叫父母做了吃。我親眼看到一個大人在水潭裏摸出一尺多長的魚，看到一個夥伴捉到比瓷碗還大的老鼈，隻買了三塊錢，他就高興得不得了。

白天洗澡是有時間的，一般到下午四點之後就沒人洗了。孩子們要放牛，大人們要去地裏幹活。如果還有男孩子洗，被放牛或割草的女孩子發現了，就會大罵“不要臉”，或是偷偷地把男孩子的衣服壓在石頭底下就走開了。

但是後來，這一切都不複存在了。山裏的金礦開發之後，河水變小，水草和魚鼈蝦蟹都少了，來河灘洗澡的男男女女也少了。特别是近幾年，外出打工的人多了，到外地求學的孩子多了，夏日的河灘也一改往日的喧鬧。前天，我再到河灘看看，隻有七八個調皮的孩子在洗澡嬉戲。父母管得緊，好多家庭也安裝了熱水器，在家洗澡的人多了起來，夏日的河灘就空寂了許多。隻有蟬在鳴叫，隻有野花野蘑菇寂寞生長，隻有那個大石頭默默回憶往日的歲月。現在，我是多麽懷念在河灘洗澡的日子，懷念那充滿詩情畫意的場景。天依舊熱，河灘的水依舊清澈，枝頭的青柿子依舊炫耀。我真想找幾個兒時的夥伴對他們說：走，到河灘洗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