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冥想

臘月初九，又到我的生日。

對這個再普通不過的一個日子，翻遍黃曆，也沒有查到，曆史上這一天有什麽可值得紀念的事件發生，也沒有什麽值得我炫耀的名人同生此日。但有一個重要人物釋迦如來卻是在臘月初八這一天成道的。第二天臘月初九——我真的也沾點佛緣，以至後來鑽研佛學，也可能是冥冥之中與之有關？

我是個人生挑剔者，生性輕視偶然，看重必然；總認爲生不逢時，來的太匆忙；時運不佳，一生坎坎坷坷。我常常是被命運和環境牽着鼻子走，自己不能駕馭、擺脫、安排和設計自己；有好多事情、好多機遇都與我失之交臂。在我，偶然的事件都不随心，必然的事件又太少的可憐。

小的時候，因家裏貧窮，也總想幹出點什麽驚天動地的事，來改變家境和自己的心境；也曾幻想過，能象阿裏巴巴一樣，偶然走進堆滿金銀财寶的秘密山洞，也能揀到一隻皮箱，打開一看：“哇？——滿箱子黃金……！”那種“天方夜譚”似的偶然想法，就象“賣火柴的小女孩”一樣，隻能是想想而已。我無力改變家庭的困境和實現幼小心靈裏美好的憧憬，惟有面對現實，與家人同甘共苦，立志圖強。長大以後，才漸漸明白了，貧窮也是一種财富。誠然，經曆過貧窮困苦的人，才知道更珍惜生命、熱愛生活，它往往是你奮鬥的基礎和動力。

小時候過生日，都是媽媽想着，雖然很簡單——煮個雞蛋，給上一毛錢，對我來說就是挺高興、挺滿足的了。小時候記不住哪一天是我的生日，媽媽就告訴我，是“臘七臘八凍掉下巴”後生的——好可怕呀！我是在那樣寒冷的日子裏出生的？等我成家以後，妻記住了我的生日。開頭幾年，媽還常好提個醒，經過幾年又多年的“考驗”，妻真沒有忘，也的确證實了這是她很在意我的表現。現在母親不在了，孩子也都快成家立業了，所以我也不太看重自己的生日了。前天到省城來開會，臨走前妻還囑咐我，别忘記了趕回來給你過生日呀！今天這麽早醒來，發這篇博文，然後趕回去，不管是什麽樣的場面，也得過這個生日。

想想這個生日洽逢歲末年初，也感覺它太别扭。小時候就聽太爺說，我生日是“賴歲”。“賴歲”就是可賴在這一年，也可賴在下一年。如果按陽曆算是這一年，按陰曆算是上一年。記得發身份證那年，還居然真把我的歲數給弄錯了，錯就錯吧，早就應該錯——我出生可能就是個錯。

杜甫有詩雲：“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仔細想想，我的确是出于一種偶然才來到這個世界上的。“大躍進”的年代，我的家還在農村時，在上有三個姐姐一個哥哥的家境中，媽媽又孕育了我。父親進城裏工作，我的家也從農村搬到城市。臘月的一天，我呱呱落地——沒落在農村的“柴火垛”裏，而生在了城市的“煤煙中”。家境的變化，不僅改變了我的家庭曆史，也改變了我的人生經曆。十年動亂，父親沒有躲過“文革”的“洗禮”，我的家也遭到了“厄運”。學生生涯十年，正是文化大革命十年。中學畢業，緊趕慢趕搭上“上山下鄉”的末班車，随着又趕上“恢複高考”的頭班車。學生時代沒有參加過象樣的考試，當“知識青年”後讓我出來“正規化操練”，才真正感到，“學”到用時方恨“晚”——我有什麽“資格”和“本事”面對那張高考答卷呢？盡管責任不都在我，但十年“文革”歲月，我又怎麽能例外呢？結果連考三年，總算是摸爬滾打地過來了。後來上學、畢業、工作，象個“人”似的在社會上有了個體面的位置。

這便是我偶然的身世，這便是我出生後的飄零背景。這些偶然事件是沒有多大意義的，它隻能給我的心靈帶來回憶的創傷，因此，我對它仍保留一種茫然；這個偶然出生也是沒有多大價值的，它隻能給母親帶來生我時的陣痛，因此，我對它依然報有一種格外的淡薄。面對我的生日和身世，有着雙重的感受，當我悲觀、沮喪的時候，我就會在心裏說：“媽媽，你當年不應該生下我，送我到這個世界上來受苦、受罪、遭磨難！”當我振作、奮然自拔的時候，我就會在心裏說：“媽媽，感謝你當年把我生下來，我要好好活着，好好感受、理解這個世界！”

在我的人生哲理中，我理解的生日是很複雜的。往往人們都認爲，生日是自己的，而我理解的生日卻不然——生日應該是母親的，因爲，這一天是母親的受難日。現在的孩子多幸運，想想我女兒小的時候一到過生日，就象我小時候過年一樣，高高興興等待着全家人爲她張羅着，看她那自豪的樣子，好象這個世界、這個生日是她創造的一樣，全然把生她的母親和我這個老爸放在了附屬地位。我很想呼籲——生日應該給母親過！象我過生日，我應該給我老娘過，而不是給自己過。這個提議在道義上能通得過，在大多數的家庭中是行不通的，小孩子則會更不能理解了。算了吧！惹小孩子不高興，莫不如自己當好“孫子”。孩子懂什麽？你又懂什麽呢？何況母親也不在了，隻能在冥冥之中祝她在天之靈平安，也算平複告慰了我過生日這不安的心。

我不太重視生日，可我重視在我的人生當中，某一段時期，某一天，某一件事情，或某個人影響到了我，決定了我，我也是第一次意識到了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從此，我的心有所寄、靈有所托、愛有所依，這無疑便是我人生意義的誕生日了，這一天，則是由我自己确定的“生日”。

孔子，出生在兩千多年前的春秋戰國時期，亂世造就出來的古代學者、思想家、教育家，對他來說，真正的誕生不是他的生日，而是他五十歲“知天命”時期，是他本人的意志、熱情、選擇和生成不斷披露之日。五十歲之前，他在官宦場中，争風吃醋，一事無成，直到他窮途末路、貧困潦倒之時，才偶然領悟到——這是“天命”！從那以後，他才力求從思想、道德、觀念上改變自己，收七十二家弟子，周遊列國，傳授“仁、義、禮、智、信”的儒家思想，到後來，成爲華夏民族曆朝曆代崇尚的“聖人”。

中年以上的人都知道陳景潤，著名的數學家，在他成名之前，是一個不爲人所知的中學教員，默默從事“數理”研究。他不會料理自己，不問柴米油鹽，不懂人情世故，除了癡迷于“1＋1＝2”中，周圍的環境與他毫無關系，外面的世界與他完全隔絕，何談還能記住自己的生日？然而，在他摘下“哥德巴赫猜想”這個震驚世界“數理”難題之冠後，人們才真正發現了他，認識了他，從此也就定位了他的人生。這一天難道不是他偶然出道的“生日”？

凡生命都有偶然性。豬、狗、牛、羊和花草、樹木等等，都無一例外地有自己一個生存時間。但作爲人——惟有超凡脫俗的英雄好漢，才爲自己創造一個或幾個值得定位的日子。誠然，我不屬超凡脫俗的英雄好漢，但我從生活當中，偶然悟出了一些道理，并提前到了“已知天命”的年齡，知道了自己生命價值所在，清晰地意識到了我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我生存的唯一過硬理由和證據——我有愛，我在坦誠做人。

生的本身，原本就是不可思議的一種存在，也許是爲了某一種意義，某一種任務，某一種因緣，某一場情愛，某一個人而生。願每個人都能根據自己的本性、意願和奮鬥目标，找到自己唯一過硬的生存理由和證據，有了它，便能克服生活當中的重重困擾和層層障礙，從而，活得自由、灑脫、随意一點，否則，活在這樣一個不僅僅是爲人而設計的世界上就太累了！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沒有什麽理由來領悅“生日快樂”這個快樂；也沒有什麽憑證來祝賀我赤條條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意義。來時我多匆忙啊，多勉強呀！當時，我不是象普天下每一個呱呱落地的嬰兒一樣，那樣大哭大鬧，爲什麽要來人間走這一遭？當我知道了生的使命，卻又不得不踏上茫茫歸程。現在，我走來了，又遲遲不願回去。

如今，我在異地的省城，起得這麽早，慢慢思考這有意義的一天。對我生活于斯的這個世界，我越來越懷有一種無限的眷戀之情，因爲，這裏有我奮鬥、自拔的天地；現在，對生成我的這個生日，我越來越抱有一種無限的敬重之感，因爲，這裏有一個偉大母親創造它的無私奉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