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世尘

【前世·沙】

我是躺在曆史長河裏的一粒沙，坐觀天下興亡過，俯察塵世盛衰往。

這一日，我遇到了佛。

佛說:“你的心蒙了塵。”

我笑:“沙裏哪來的塵？我又哪來的心？”

佛指了指我，但笑不語。

我碎成了無數的塵，但依舊沒有找到我的心。

佛說:“你的心迷失在了塵裏。”

我惱:“我就是塵，塵就是我，哪來迷失一說？”

佛指了指我，再笑不語。

我聚集了無數的塵，但再無法凝聚成一粒沙。

佛說:“你的心堕落在了塵世裏。”

我怒:“我超脫塵世之外，更沒有心可以堕落！”

佛指了指我，仍笑不語，卻對我揮了揮衣袖。

我又散作了無數的塵。

我成了浮在宇宙八荒裏的數抹塵，笑看穹蒼日月變，仰觀天宇星辰遷。

【一世·朽木】

我是一抹塵，許是這枝朽木沾染的塵，抑或是它腐朽後化作的塵。

“朽木兄，你瞧，你的族類都被取用了呢！”我指了指不遠處才倒下的一顆參天古木。

“塵兄，你看，你的族類也都被取用了呢！”朽木指了指莊稼地裏的沃土。

我倆相視而笑。

朽木不可雕琢，塵亦不能育養生息。于旁人而言，我二者倒還真算得上是物以類聚。不過，我們自己卻是樂在其中。

“朽木兄，來品一品這殘陽醉啊。”

“塵兄，夕陽無限好，何懼近黃昏哪！”

身邊站立的古木越來越少，到後來隻剩了些許灌木，莊稼地的産量也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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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減少，最後這裏隻剩下了漫天的風沙。

“朽木兄，你可聽到了來自地底的召喚？”

“然，塵兄，這下我們可有了個好去處，再也不用擔心日曬雨淋了。”

風沙日劇，可我們依舊還未被風沙掩埋。

“哎喲！”

耳旁的呻 吟驚醒了我們的好夢，睜眼才知原來是還露在地面上的半截朽木絆倒了一位旅行者。

未來得及表達我們的歉意，我們就被眼前的場面吓到了——那位旅行者開始用手刨開掩在朽木表面的風沙。

他驚奇地大叫:“天哪，這是最完美的木雕！”

朽木确是不可雕琢，因爲它本身就是最完美的木雕，多一分顯贅，少一分則缺，再容不得旁人對它有一絲一毫的亵渎。

（天生我材必有用，即使是不可雕琢的朽木，亦是伯樂眼裏的珍品。）

【二世·頑石】

我是一抹塵，許是這塊頑石附着的塵，抑或是從它身體表面上脫落下來的塵。

我看着它被工匠遺棄，我看着它被路人踩踐，我看着它又被一個牧童抛進了江裏。

而它依舊不爲所動。

“塵兄，你說萬一流水把你沖走了怎麽辦？我把你吞進肚裏吧！”

“頑石兄，有勞了。”

外面水流不斷，而頑石的肚裏卻異常平穩。

它日日夜夜被水流沖刷着，磨去了它的棱角，變得愈加圓滑。而它的内心，平靜如常。

“嘿，頑石兄，我現在可以清晰地聽到外面的水流聲了呢！

“塵兄，莫急莫急，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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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些時日，你便可以重見天日了。”

當然，頑石的肚子沒有被流水沖穿。而是它的重量再也經受不住水流的沖力，随着水流一起奔向了遠方。

“哈哈，塵兄，我們可是免費玩漂流了啊。”

“是極。”

頑石無數次地被水流改變了方向，而我依舊在它的肚裏安穩地睡大覺。

次日，我就被頑石吐了出來。

我看着躺在淺灘上的頑石，外形體積都和之前迥異，但它依舊與我談笑風生。

“塵兄，一起曬曬太陽吧。”

頑石依舊如此閑适，絲毫不爲外界所動。

（無論外界的環境如何變遷，我們又被施加了多少壓力，我們還是曾經的我們，從來都不曾變過。）

【三世·淤泥】

我是一抹塵，許是這澤淤泥吸附的塵，抑或是從它心上蛻落的塵。

不過，更确切地說，我已經不能再算作飄渺的塵了，因爲我已經被黏在了淤泥上。

我看到芙蓉出水，世人隻稱贊蓮出淤泥而不染，淤泥始終作的是反例。

我看到荷花吐蕊，世人隻驚豔它濯清蓮而不妖 ，轉身留給淤泥的卻是無休止的漠視。

我看到蓮蓬芬芳，世人隻顧采撷蓮子，不曾對淤泥懷有一絲一毫的感恩之心。

畢竟，是淤泥生養了這片風景。

“淤泥兄，你可有怨？”

“怨？自是有的。可我這心裏，它藏不住怨氣。”

所以我是從它心上蛻下的塵，退去了一身的怨氣，洗盡了一世的浮華。

取走了淤泥養育出

的碩果，丢進的卻是各色的枯葉、殘羹、破絮。

“淤泥兄，你可有怨？”

“塵兄說笑，我何來的怨氣？”

你的怨氣都化作了塵。

你收羅萬象，使盡了力氣去點化它們，将它們化作養料，來年更護花。

（不論旁人對自己的态度如何，我們隻須默默地奉獻自己的全部力量，不圖回報。）

【今世·塵】

我是浮在宇宙八荒裏的數抹塵，笑看穹蒼日月變，仰觀天宇星辰遷。

這一日，我遇到了佛。

佛說:“我來渡你成佛。”

我笑:“不必了。”

佛問:“何故？”

我笑:“佛自在我心中，又何須再渡？”

佛說:“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