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边的白衣女郎_童话故事_诗歌大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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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边的白衣女郎

发布时间:2022-04-15 13:05:01

分类:童话故事发布者:谷白

細雨畫廊坐落在城中的一條僻靜的林蔭道邊,畫廊有大幅的玻璃牆,映着街道上綠樹的斑駁光影,隔斷室外的車鳴和人聲。室内的色彩來自那些美麗的畫,油畫、水彩畫、水粉畫,角落裏幾幅山水畫卷如藏于深山的隐士&mdash&mdash默而不言,自有光華,它們都被稀疏有緻的安放在牆上,在各自小巧的燈光下,委婉地講述不爲人知的故事。

  畫廊的主人是蘇的大學同學,畫廊就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蘇拉上我,來這裏爲她的婚房置辦合适的藝術品。她的未婚夫是本市小有名氣的畫家,她想用更加高雅的品味讓這個男人折服。她的未婚夫林是個不錯的男人,留着藝術家式的束成馬尾的長發,穿着雖然有些頹廢,但笑容很幹淨,眼睛也很有魅力。蘇是個漂亮的女孩,他們真的是完美的一對。

  畫廊主人細雨從保險櫃裏拿出了自己的看家寶貝&mdash&mdash五幅著名畫家的新作。

  那真是五幅不錯的畫,就連如我這樣的外行看了,也忍不住贊歎。

  但是,蘇卻看上了另外一幅。是的,我說了,隻有五幅畫,細雨把它們從她的保險櫃裏取了出來,擱在前台旁的白色工作台上。但是,保險櫃的角落裏還藏着第六幅畫,緊貼在櫃子内壁上。如果不是它&ldquo啪&rdquo地一聲倒了下來,誰都不會注意它的存在。

  &ldquo把那幅畫給我看看!幹嘛藏起來,怕我買不起嗎?&rdquo蘇頤指氣使的架勢讓我有些尴尬。她帶着富家女的傲慢,即使是朋友,有時也難以接受。

  細雨的臉色略微變了變,但很快恢複了原狀。那幅畫一定是她秘不示人的心愛之物。但沒有一個生意人願意得罪一個買主,何況像蘇這樣有錢花又敢花錢的女人。細雨再一次戴上手套,把畫取了出來,平放在桌上。

  這幅畫立刻吸引了我的注意。整個畫面被一種靜靜的藍灰色調籠罩着,仿佛是清晨時光若有若無的薄霧在随着微風飄蕩。在圖畫的偏右側,就是我們平時常說的黃金分割的位置,有一個穿着象牙白露背晚裝的女人站在一片細密的草叢中。她的前方是一片寂靜的湖泊,我幾乎可以肯定我能看到草尖的起伏、晶瑩欲墜的露珠和即将吹起的漣漪。她背對着我們,細長優雅的手臂自然地下垂,放在似乎被風吹起的裙擺上。米白色的裙擺異常柔軟,襯托出她纖細的腰肢和窈窕的身材。她的頭微微向右側着,但黑色的長發垂下,紛飛的發絲擋住了她的面容。在朦胧的霧中,在遠山若隐若現的輪廓中,她的柔美一覽無餘。

  我幾乎可以聽到畫中女郎的歎息,感到她在那淡淡的無奈和憂傷中,等待着另一個人。那人一定是她的愛人,我仿佛聽到那男人溫柔的呼喚,那聲音就在耳旁。她幾乎就要轉過身來,把她沒有任何瑕疵的容顔呈現在我的面前。

  哀傷讓我觸動,于是,我忍不住伸手去觸摸那片霧氣。它是那樣真實,浮在畫面上,似乎就要從畫面中溢出,來到這初夏的溫暖中。

  就是在這一刻,寒冷順着指尖進入了我的血管,那是一種詭異的冷,冷得我頸後的寒毛一根根豎了起來,冷得血液幾乎要凝固。

  我低聲叫了起來,立刻把手縮了回來。擡起頭,我看見了細雨的眼睛,我敢發誓,她明白我看到了什麽。她的眼睛裏充滿了恐懼。

  &ldquo我喜歡這幅畫,就要它了!&rdquo蘇笑着說道,仿佛沒有察覺我們的不安與慌張,她被那畫深深地迷住了。

  &ldquo爲什麽一定要這幅畫?太貴了。我看那幾幅就不錯。&rdquo我叫了起來,倒不是因爲錢的問題&mdash&mdash雖然細雨剛剛爲這幅畫報了一個讓人咋舌的賣價,但對于蘇來說,完全不成問題,因爲這畫實在怪得很。

  &ldquo你不懂,這是藝術!爲了藝術,花點錢又算得了什麽?&rdquo她傲慢地看了我一眼。

  如果沒有那一個傷害我自尊的眼神,我也許會一把将她拖出畫廊,然後把剛才那可怕的感覺告訴她,打消她買畫的荒唐想法。但她确實傷害了我不值一提的自尊,我的臉上有些挂不住,負氣地走到了一旁。

  蘇是永遠不會注意到她的無禮,她是家中惟一的孩子,從小便嬌寵任性。于是,她任由我在畫廊裏獨自參觀,自己和細雨在讨論另外幾幅畫。

  但是,細雨一直在看我,我不知道爲什麽。

  我裝作滿不在乎,在畫廊裏瞎轉悠了一陣。過了一會兒,我注意到一個人。他站在畫廊的玻璃牆外,在初夏的天氣裏穿着一件肮髒的、幾乎看不清顔色的套頭羊毛衫,他腿上那條牛仔褲也已經沾滿了油膩,讓人見了惡心。胡子很久沒有刮過,面部的皮膚像是沾了汽車的油污,黑一塊,黃一塊,倒真是配得上那蓬亂糟糟許久未修剪的長頭發了。我知道這種人,大街上常見着,精神失常,或者無家可歸。

  那個男人突然向我揮起手來,拼命地拍打着玻璃,發了瘋似的嚷嚷着。但我什麽也聽不見,玻璃擋住了他的聲音,宛如啞劇的一幕。不過,我着實吓了一跳,禁不住向左右看看,也許他見到了某個認識的人。

  但是,隻有我,沒有别人!

  那個男人用力地拍着窗,叫喊得更加猛了。我開始害怕他會打碎那塊玻璃,趕緊向後跳了一步,我覺得他是瘋了!一定是瘋了!

  看着他叫喊的模樣,我又不得不承認,他讓我覺得有些眼熟,我應該在哪裏見過他!但是,我不記得最近有哪一個朋友精神失常了。

  &ldquo見鬼!他是誰?&rdquo我又氣又怕地叫了起來。

  &ldquo你在說什麽?小諾。&rdquo蘇轉過身來。

  &ldquo那個瘋子!你認識他嗎?&rdquo

  &ldquo什麽瘋子?&rdquo蘇往外瞅了一眼,然後不解地看着我,倒像我的精神出了毛病。

  她又轉過頭,問細雨:&ldquo你看見了嗎?&rdquo細雨笑着搖了搖頭。我擔保她在撒謊,她的眼睛就盯着那個邋遢的男人,她的手害怕得發抖。我恨恨地看了她一眼。

  生意已經談妥,蘇決定把新買的三幅畫挂在新家的客廳裏。她倆說好了送貨的時間後,細雨便把我們送到了畫廊的門口。

  這時,她遞給我一張名片。

  &ldquo常來坐坐。&rdquo她的眼神裏有别樣的東西。

  兩個月後,蘇的婚禮突然取消了,而這時距蘇原定的婚期隻有20天。

  &ldquo他不愛我了,他愛上她了!&rdquo蘇在電話裏聲嘶力竭地叫道。

  &ldquo她是誰?&rdquo原來林愛上了另一個女人。

  蘇突然像洩了氣的皮球,沒了話語。過了好半晌,她低聲地說:&ldquo那幅畫,他愛上了那幅畫。&rdquo

  如果世上真有荒唐的話,蘇的這句話絕對算得上。有這樣漂亮的未婚妻不愛,林卻愛上了一幅畫,說出來誰會相信?

  &ldquo别胡鬧了!&rdquo我啞然失笑,說,&ldquo他是個畫家,喜歡上一幅畫有什麽奇怪?好了,你說來聽聽,是什麽樣的畫,還能把你比下去?&rdquo

  &ldquo那幅畫,就是那幅我們一起在細雨畫廊裏買的那一幅!你記不記得,那個女人,站在湖邊,背對着畫外的那個女人?他愛上她了。&rdquo她又開始哭了起來。

  那個女人的樣子立刻浮現在我的面前,還有那層薄薄的,像是一層流動的紗幕的霧。我承認,蘇的話讓我害怕。

  林有一間畫室,就在城西的一間倉庫裏。走進畫室,我愣住了。倉庫的中間立着十數個畫架,每一個架上都有一幅沒有畫完的油畫,每一幅畫都是同一個題材:湖邊的白衣女人。地上的畫布堆滿了畫室的角落,我撿起一幅,還是那個女人的背影。

  我的天!林是不是着了魔?

  我找到了林,他被他的畫所淹沒,眼睛深深地陷在了眼眶中,整個人蒼白憔悴,像是經曆着巨大的折磨。

  他點了點頭,伸出手,說:&ldquo你好,小諾。&rdquo

  我笑了笑,指着他的手搖了搖頭,他手上滿是顔料。

  &ldquo對不起。&rdquo他報以一笑,不好意思地把手收了回去。看樣子他還算神智清醒。

  我慢慢地在畫室裏轉了一圈,看到了那幅畫,就在中間的一個畫架上。我又看了看林臨摹的作品,他臨摹得很好,但他的畫中總是缺了些什麽。

  那幅畫似乎有一種魔力附于其上。

  &ldquo你在幹什麽?&rdquo我責備他道,&ldquo你不知道蘇很難過嗎?&rdquo

  &ldquo我不想傷害她。&rdquo林看着我,說,&ldquo我真的不想傷害她,我隻是&hellip&hellip隻是&hellip&hellip&rdquo

  &ldquo愛上了她?&rdquo我指着畫中的女人。

  &ldquo我隻想看看她的樣子,看看她究竟有多美!&rdquo林的聲音有些嘶啞。

我突然明白了他的畫與蘇買的那幅畫的差異了。原畫中,女人是背對着畫外的。但是,林卻想畫出她轉過身的那一幕。他憑着感覺畫那個女人,卻永遠無法用畫筆把她的面容清晰地描繪在畫布之上。

  &ldquo你瘋了?這隻是一幅畫!你爲什麽不去找這幅畫的作者?那個女人也許隻是個模特,或者,她根本就是畫家的想象。&rdquo

  &ldquo我問過細雨,她也不知道畫的作者是誰。&rdquo林的話語中透着失望。

  我也很失望。如果在進門之前我還抱有一絲期望,但現在我的心底已經有了答案,蘇和林,已經無法挽回了。我無奈地搖了搖頭,徒勞地說:&ldquo那隻是幅畫,忘記它,回到蘇的身邊,好嗎?&rdquo

  從林那裏出來,我直接去了細雨的畫廊。

  &ldquo那畫是怎麽回事?&rdquo

  細雨呆呆地看了我兩秒鍾,立刻把我拉了進去。

  &ldquo你知道那畫不對勁兒,對不對?&rdquo

  細雨點了點頭,說:&ldquo我一直在等你來找我,我看到了你碰那幅畫時的樣子,你應該明白我的感受。&rdquo

  &ldquo你害怕它?&rdquo我問。

  &ldquo我不知道這畫是誰畫的。&rdquo她說,&ldquo有一天我開門營業的時候,這幅畫就放在門口。它太美了,我實在無法拒絕它。我想一定是有人遺落在那裏,過幾天就會尋過來。可過了好幾個月,沒有一個人來問過這幅畫。後來,我就發現這畫有問題。你問我是不是害怕它?是的,我真的害怕。我說不清楚爲什麽,好像&hellip&hellip好像&hellip&hellip曾經發生過,好像似曾相識&hellip&hellip好像有什麽東西正在穿過身體,冰冷的東西。&rdquo

  沒錯,就是細雨說的那樣,好像有什麽東西正在流過身體,冰冷的,但有生命。

  &ldquo那天蘇買畫的時候,我也看見了那個男人,他就站在窗外,拍着窗戶,大聲地叫喊。我也看見了。&rdquo細雨神情恍惚地說道,&ldquo我一直把它收在保險櫃裏,蘇不應該看到它。&rdquo

  &ldquo爲什麽你不承認看到那個男人?&rdquo我問她。

  &ldquo和你一樣,&rdquo她說,&ldquo怕人以爲我是瘋子。&rdquo

  她說的沒錯,我們不敢承認别人沒有見到的東西,哪怕那樣東西真實無比。

  蘇失蹤了。

  我和細雨去了蘇的家。所有的人都去找蘇了,隻有我們留了下來,負責聯絡大家。

  蘇的母親一直在哭,我滿懷傷感地來到二樓蘇的卧室,房間裏充滿了蘇的氣息,就像前一秒她還在這裏。就在我的視線移到蘇的床上那一刻,我呆住了,那種冰冷的感覺回來了!

  我幾乎是在喊着細雨的名字,她以爲我出了什麽事,扔下蘇媽媽沖了上來。

  &ldquo你看!你看!&rdquo我指着床上那本攤開的雜志,顫抖着聲音說道。

  &ldquo我的天啊!&rdquo細雨低聲叫道,她的驚恐不亞于我。

  那是一本本地的旅遊雜志,它正翻在中間一幅插頁:白鹭湖,看霧的飛揚。

  就是它!就是那幅畫裏的湖!那山,那水,沒錯,就是那裏!

  我知道蘇去了哪裏,她去尋找那幅畫了。

  我和細雨跳上了她的車。在去尋找蘇之前,我們必須先找到另一個人。沒有他,這不是一個完整的故事。

  我在畫室找到了林,他還在繼續臨摹那幅畫,他仍然沒有成功。

  &ldquo跟我來!&rdquo我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拖上了細雨的車。

  &ldquo去哪裏?&rdquo

  &ldquo我們去找蘇,我們必須找到她!&rdquo

  &ldquo爲什麽?&rdquo他問。

  &ldquo你會知道的。&rdquo細雨說道。

  我們一直在開夜車,淩晨五點,我們終于到了白鹭湖。這裏還是一個新景區,保持着原生态的模樣。有兩個人守在景區的大門,收了六十元錢,便把擋路的木杆擡了起來,放我們進去。

  車必須停放在停車場,守車的大爺告訴我們,湖就在前面,翻過那個山坡,走過一片草地就到了。

  是的,翻過那個山坡,我看見遠山邊緣的一道晨光,我看到了清晨的藍色,我看到細密的草從湖邊一直延伸到我們的腳下。

  我們都看見了,水邊站着一個女人,在這寒冷的深秋的早晨,穿着一件象牙白色的長裙,露着她細長手臂和精緻的像雕塑一般的後背。她背對着我們,雙手輕柔地垂在身邊。

  &ldquo蘇!蘇!别做傻事!&rdquo我大叫道。我身邊的林已經呆住了,直勾勾地看着穿着長裙的蘇,看着他夢想中的愛人。

  她聽到了我們的聲音,頭輕輕地側過來,長發垂在臉頰前,擋住了她的面容。

  &ldquo蘇,是我。&rdquo我聽見林的聲音,他溫柔地叫着蘇的名字。

  但這不是我第一次聽見這聲音,在我第一次去細雨的畫廊時,在我用手輕觸那幅畫時,我聽到了這個男人溫柔的呼喚。

  林慢慢地向蘇走近,再一次呼喚着她。

  終于,終于,我看到了那幅畫,那個正在回頭看着她情人的女郎。蘇轉過頭來,溫柔地看着林,凄美地笑了。那是她一生中最美的笑容。

  &ldquo我愛你,林。&rdquo她說。

  然後她赤着腳,走入了冰冷的湖水。湖水頃刻之間将她吞噬。美麗的象牙白色的婚服在一個黑色的旋渦裏轉了一個圈,便消失了。

  我聽見了林的慘叫聲,他沖了過去,跳進了湖水。

  我呆呆地站在那裏,那黑色的旋渦是我一生中見過最爲詭異的東西。它仿佛是活的,它在說話,在講一個故事。

  每一幅畫都有一個故事。

  幾個月後,我又去了細雨的畫廊。蘇的葬禮後,我們常常見面,有時也會談到林。蘇被湖水吞噬後,他被白鹭湖當地人從湖水中救了起來,在醫院裏躺了一個星期,錯過了蘇的葬禮。後來聽說他的畫室毀于大火,他也神智失常,最近正在接受治療。

  &ldquo在忙什麽?&rdquo我問。細雨正慢慢地翻看一本畫冊。

  &ldquo市裏新開畫展,送了一份參展畫作的冊子,我正看看有沒有什麽值得出手的東西。瞧瞧你喜歡哪一幅?&rdquo說着,她便把畫冊随手推到了我的面前。

  &ldquo你忘了,我可是藝術白癡。&rdquo我笑道。

  接過畫冊,我信手翻到一頁,然後,我看見了它。沒錯,就是它,湖邊的白衣女郎。

  不過,畫下有一行小注寫着:《水邊的愛人》,作者:林。随後附着林的簡介。

  啊!是他,真的是他的名字。

  我呆呆地看着畫冊,直到聽見細雨的叫聲。

  她用手捂着嘴,眼睛圓睜着,一隻手指着窗外,語無倫次地叫道:&ldquo你看&hellip&hellip你看&hellip&hellip小諾&hellip&hellip你看啊&hellip&hellip&rdquo

  我魂不守舍地轉過身。

  &ldquo玻璃外的那個男人,你看見他了嗎?&rdquo

  我看見了他,我的身體僵住了,淚水不知不覺流了下來。我看着窗外的林,他穿着肮髒的套頭羊毛衫,頭發亂蓬蓬的,臉上還沾着數塊油畫的顔料。他在看着我,就像幾個月前我第一次來到細雨的畫廊時。但他沒有揮舞他的手,靜靜地看着我。

  我分不清何時何日,我分不清哪一天是真實,哪一天是幻境。時間似乎停止,時間似乎逆流。我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力量,讓我在數個月前的那一天,看到今日的林,看到了想要挽救一切錯誤的林。

  我突然明白了!

  那幅畫是因,也是果,它從來隻有一個主人,那就是林,隻是那夢境般的薄霧,擋住了時間的真面容。

  一切都結束了。

  我感覺到了那股冰冷的東西穿過我的身體,我再次看到那個黑色的旋渦。但是,我不再害怕,因爲我知道那是什麽。

  那是時間的靈魂,寫了一個愛的故事。

细雨画廊坐落在城中的一条僻静的林荫道边,画廊有大幅的玻璃墙,映着街道上绿树的斑驳光影,隔断室外的车鸣和人声。室内色彩来自那些美丽的画,油画、水彩画、水粉画,角落里几幅山水画卷如藏于深山的隐士&mdash&mdash默而不言,自有光华,它们都被稀疏有致的安放在墙上,在各自小巧的灯光下,委婉地讲述不为人知的故事。

  画廊的主人是苏的大学同学,画廊就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苏拉上我,来这里为她的婚房置办合适的艺术品。她的未婚夫是本市小有名气的画家,她想用更加高雅的品味让这个男人折服。她的未婚夫林是个不错的男人,留着艺术家式的束成马尾的长发,穿着虽然有些颓废,但笑容干净,眼睛也很有魅力。苏是个漂亮的女孩,他们真的是完美的一对。

  画廊主人细雨从保险柜里拿出了自己的看家宝贝&mdash&mdash五幅著名画家的新作。

  那真是五幅不错的画,就连如我这样的外行看了,也忍不住赞叹。

  但是,苏却看上了另外一幅。是的,我说了,只有五幅画,细雨把它们从她的保险柜里取了出来,搁在前台旁的白色工作台上。但是,保险柜的角落里还藏着第六幅画,紧贴在柜子内壁上。如果不是它&ldquo啪&rdquo地一声倒了下来,谁都不会注意它的存在。

  &ldquo把那幅画给我看看!干嘛藏起来,怕我买不起吗?&rdquo苏颐指气使的架势让我有些尴尬。她带着富家女的傲慢,即使是朋友,有时也难以接受。

  细雨的脸色略微变了变,但很快恢复了原状。那幅画一定是她秘不示人的心爱之物。但没有一个生意人愿意得罪一个买主,何况像苏这样有钱花又敢花钱的女人。细雨再一次戴上手套,把画取了出来,平放在桌上。

  这幅画立刻吸引了我的注意。整个画面被一种静静的蓝灰色调笼罩着,仿佛是清晨时光若有若无的薄雾在随着微风飘荡。在图画的偏右侧,就是我们平时常说的黄金分割的位置,有一个穿着象牙白露背晚装的女人站在一片细密的草丛中。她的前方是一片寂静的湖泊,我几乎可以肯定我能看到草尖的起伏、晶莹欲坠的露珠和即将吹起的涟漪。她背对着我们,细长优雅的手臂自然地下垂,放在似乎被风吹起的裙摆上。米白色的裙摆异常柔软,衬托出她纤细的腰肢和窈窕的身材。她的头微微向右侧着,但黑色的长发垂下,纷飞的发丝挡住了她的面容。在朦胧的雾中,在远山若隐若现的轮廓中,她的柔美一览无余。

  我几乎可以听到画中女郎的叹息,感到她在那淡淡的无奈和忧伤中,等待着另一个人。那人一定是她的爱人,我仿佛听到那男人温柔的呼唤,那声音就在耳旁。她几乎就要转过身来,把她没有任何瑕疵的容颜呈现在我的面前。

  哀伤让我触动,于是,我忍不住伸手去触摸那片雾气。它是那样真实,浮在画面上,似乎就要从画面中溢出,来到这初夏的温暖中。

  就是在这一刻,寒冷顺着指尖进入了我的血管,那是一种诡异的冷,冷得我颈后的寒毛一根根竖了起来,冷得血液几乎要凝固

  我低声叫了起来,立刻把手缩了回来。抬起头,我看见了细雨的眼睛,我敢发誓,她明白我看到了什么。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ldquo我喜欢这幅画,就要它了!&rdquo苏笑着说道,仿佛没有察觉我们的不安与慌张,她被那画深深地迷住了。

  &ldquo为什么一定要这幅画?太贵了。我看那几幅就不错。&rdquo我叫了起来,倒不是因为钱的问题&mdash&mdash虽然细雨刚刚为这幅画报了一个让人咋舌的卖价,但对于来说,完全不成问题,因为这画实在怪得很

  &ldquo你不懂,这是艺术!为了艺术,花点钱又算得了什么?&rdquo她傲慢地看了我一眼。

  如果没有那一个伤害我自尊的眼神,我也许会一把将她拖出画廊,然后把刚才那可怕的感觉告诉她,打消她买画的荒唐想法。但她确实伤害了我不值一提的自尊,我的脸上有些挂不住,负气地走到了一旁。

  苏是永远不会注意到她的无礼,她是家中惟一的孩子,从小便娇宠任性。于是,她任由我在画廊里独自参观,自己和细雨在讨论另外几幅画。

  但是,细雨一直在看我,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装作满不在乎,在画廊里瞎转悠了一阵。过了一会儿,我注意到一个人。他站在画廊的玻璃墙外,在初夏的天气里穿着一件肮脏的、几乎看不清颜色的套头羊毛衫,他腿上那条牛仔裤也已经沾满油腻,让人见了恶心。胡子很久没有刮过,面部皮肤像是沾了汽车油污,黑一块,黄一块,倒真是配得上那蓬乱糟糟许久未修剪的长头发了。我知道这种人,大街上常见着,精神失常,或者无家可归。

  那个男人突然向我挥起手来,拼命地拍打着玻璃,发了疯似的嚷嚷着。但我什么也听不见,玻璃挡住了他的声音,宛如哑剧的一幕。不过,我着实吓了一跳,禁不住向左右看看,也许他见到了某个认识的人。

  但是,只有我,没有别人!

  那个男人用力地拍着窗,叫喊得更加猛了。我开始害怕他会打碎那块玻璃,赶紧向后跳了一步,我觉得他是疯了!一定是疯了!

  看着他叫喊的模样,我又不得不承认,他让我觉得有些眼熟,我应该在哪里见过他!但是,我不记得最近有哪一个朋友精神失常了。

  &ldquo见鬼!他是谁?&rdquo我又气又怕地叫了起来。

  &ldquo你在说什么?小诺。&rdquo苏转过身来。

  &ldquo那个疯子!你认识他吗?&rdquo

  &ldquo什么疯子?&rdquo苏往外瞅了一眼,然后不解地看着我,倒像我的精神出了毛病

  她又转过头,问细雨:&ldquo你看见了吗?&rdquo细雨笑着摇了摇头。我担保她在撒谎,她的眼睛就盯着那个邋遢的男人,她的手害怕得发抖。我恨恨地看了她一眼。

  生意已经谈妥,苏决定把新买的三幅画挂在新家客厅里。她俩说好了送货的时间后,细雨便把我们送到了画廊的门口。

  这时,她递给我一张名片。

  &ldquo常来坐坐。&rdquo她的眼神里有别样的东西。

  两个月后,苏的婚礼突然取消了,而这时距苏原定的婚期只有20天。

  &ldquo他不爱我了,他爱上她了!&rdquo苏在电话里声嘶力竭地叫道。

  &ldquo她是谁?&rdquo原来林爱上了另一个女人。

  苏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没了话语。过了好半晌,她低声地说:&ldquo那幅画,他爱上了那幅画。&rdquo

  如果世上真有荒唐的话,苏的这句话绝对算得上。有这样漂亮的未婚妻不爱,林却爱上了一幅画,说出来谁会相信?

  &ldquo别胡闹了!&rdquo我哑然失笑,说,&ldquo他是个画家,喜欢上一幅画有什么奇怪?好了,你说来听听,是什么样的画,还能把你比下去?&rdquo

  &ldquo那幅画,就是那幅我们一起在细雨画廊里买的那一幅!你记不记得,那个女人,站在湖边,背对着画外的那个女人?他爱上她了。&rdquo她又开始哭了起来。

  那个女人的样子立刻浮现在我的面前,还有那层薄薄的,像是一层流动的纱幕的雾。我承认,苏的话让我害怕。

  林有一间画室,就在城西的一间仓库里。走进画室,我愣住了。仓库的中间立着十数个画架,每一个架上都有一幅没有画完的油画,每一幅画都是同一个题材:湖边的白衣女人。地上的画布堆满了画室的角落,我捡起一幅,还是那个女人的背影。

  我的天!林是不是着了魔?

  我找到了林,他被他的画所淹没,眼睛深深地陷在了眼眶中,整个人苍白憔悴,像是经历着巨大的折磨。

  他点了点头,伸出手,说:&ldquo你好,小诺。&rdquo

  我笑了笑,指着他的手摇了摇头,他手上满是颜料。

  &ldquo对不起。&rdquo他报以一笑,不好意思地把手收了回去。看样子他还算神智清醒。

  我慢慢地在画室里转了一圈,看到了那幅画,就在中间的一个画架上。我又看了看林临摹的作品,他临摹得很好,但他的画中总是缺了些什么。

  那幅画似乎有一种魔力附于其上。

  &ldquo你在干什么?&rdquo我责备他道,&ldquo你不知道苏很难过吗?&rdquo

  &ldquo我不想伤害她。&rdquo林看着我,说,&ldquo我真的不想伤害她,我只是&hellip&hellip只是&hellip&hellip&rdquo

  &ldquo爱上了她?&rdquo我指着画中的女人。

  &ldquo我只想看看她的样子,看看她究竟有多美!&rdquo林的声音有些嘶哑。

我突然明白了他的画与苏买的那幅画的差异了。原画中,女人是背对着画外的。但是,林却想画出她转过身的那一幕。他凭着感觉画那个女人,却永远无法用画笔把她的面容清晰地描绘在画布之上。

  &ldquo你疯了?这只是一幅画!你为什么不去找这幅画的作者?那个女人也许只是个模特,或者,她根本就是画家的想象。&rdquo

  &ldquo我问过细雨,她也不知道画的作者是谁。&rdquo林的话语中透着失望

  我也很失望。如果在进门之前我还抱有一丝期望,但现在我的心底已经有了答案,苏和林,已经无法挽回了。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徒劳地说:&ldquo那只是幅画,忘记它,回到苏的身边,好吗?&rdquo

  从林那里出来,我直接去了细雨的画廊。

  &ldquo那画是怎么回事?&rdquo

  细雨呆呆地看了我两秒钟,立刻把我拉了进去。

  &ldquo你知道那画不对劲儿,对不对?&rdquo

  细雨点了点头,说:&ldquo我一直在等你来找我,我看到了你碰那幅画时的样子,你应该明白我的感受。&rdquo

  &ldquo你害怕它?&rdquo我问。

  &ldquo我不知道这画是谁画的。&rdquo她说,&ldquo有一天我开门营业的时候,这幅画就放在门口。它太美了,我实在无法拒绝它。我想一定是有人遗落在那里,过几天就会寻过来。可过了好几个月,没有一个人来问过这幅画。后来,我就发现这画有问题。你问我是不是害怕它?是的,我真的害怕。我说不清楚为什么,好像&hellip&hellip好像&hellip&hellip曾经发生过,好像似曾相识&hellip&hellip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穿过身体,冰冷的东西。&rdquo

  没错,就是细雨说的那样,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流过身体,冰冷的,但有生命。

  &ldquo那天苏买画的时候,我也看见了那个男人,他就站在窗外,拍着窗户,大声地叫喊。我也看见了。&rdquo细雨神情恍惚地说道,&ldquo我一直把它收在保险柜里,苏不应该看到它。&rdquo

  &ldquo为什么你不承认看到那个男人?&rdquo我问她。

  &ldquo和你一样,&rdquo她说,&ldquo怕人以为我是疯子。&rdquo

  她说的没错,我们不敢承认别人没有见到的东西,哪怕那样东西真实无比。

  苏失踪了。

  我和细雨去了苏的家。所有的人都去找苏了,只有我们留了下来,负责联络大家

  苏的母亲一直在哭,我满怀伤感地来到二楼苏的卧室,房间里充满了苏的气息,就像前一秒她还在这里。就在我的视线移到苏的床上那一刻,我呆住了,那种冰冷的感觉回来了!

  我几乎是在喊着细雨的名字,她以为我出了什么事,扔下苏妈妈冲了上来。

  &ldquo你看!你看!&rdquo我指着床上那本摊开的杂志,颤抖着声音说道。

  &ldquo我的天啊!&rdquo细雨低声叫道,她的惊恐不亚于我。

  那是一本本地的旅游杂志,它正翻在中间一幅插页:白鹭湖,看雾的飞扬。

  就是它!就是那幅画里的湖!那山,那水,没错,就是那里!

  我知道苏去了哪里,她去寻找那幅画了。

  我和细雨跳上了她的车。在去寻找苏之前,我们必须先找到另一个人。没有他,这不是一个完整的故事。

  我在画室找到了林,他还在继续临摹那幅画,他仍然没有成功。

  &ldquo跟我来!&rdquo我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拖上了细雨的车。

  &ldquo去哪里?&rdquo

  &ldquo我们去找苏,我们必须找到她!&rdquo

  &ldquo为什么?&rdquo他问。

  &ldquo你会知道的。&rdquo细雨说道。

  我们一直在开夜车,凌晨五点,我们终于到了白鹭湖。这里还是一个新景区,保持着原生态的模样。有两个人守在景区的大门,收了六十元钱,便把挡路的木杆抬了起来,放我们进去。

  车必须停放停车场,守车的大爷告诉我们,湖就在前面,翻过那个山坡,走过一片草地就到了。

  是的,翻过那个山坡,我看见远山边缘的一道晨光,我看到了清晨的蓝色,我看到细密的草从湖边一直延伸到我们的脚下。

  我们都看见了,水边站着一个女人,在这寒冷的深秋的早晨,穿着一件象牙白色的长裙,露着她细长手臂和精致的像雕塑一般的后背。她背对着我们,双手轻柔地垂在身边。

  &ldquo苏!苏!别做傻事!&rdquo我大叫道。我身边的林已经呆住了,直勾勾地看着穿着长裙的苏,看着他梦想中的爱人。

  她听到了我们的声音,头轻轻地侧过来,长发垂在脸颊前,挡住了她的面容。

  &ldquo苏,是我。&rdquo我听见林的声音,他温柔地叫着苏的名字。

  但这不是我第一次听见这声音,在我第一次去细雨的画廊时,在我用手轻触那幅画时,我听到了这个男人温柔的呼唤。

  林慢慢地向苏走近,再一次呼唤着她。

  终于,终于,我看到了那幅画,那个正在回头看着她情人的女郎。苏转过头来,温柔地看着林,凄美地笑了。那是她一生中最美的笑容。

  &ldquo我爱你,林。&rdquo她说。

  然后她赤着脚,走入了冰冷的湖水。湖水顷刻之间将她吞噬。美丽的象牙白色的婚服在一个黑色的旋涡里转了一个圈,便消失了。

  我听见了林的惨叫声,他冲了过去,跳进了湖水。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那黑色的旋涡是我一生中见过最为诡异的东西。它仿佛是活的,它在说话,在讲一个故事。

  每一幅画都有一个故事。

  几个月后,我又去了细雨的画廊。苏的葬礼后,我们常常见面,有时也会谈到林。苏被湖水吞噬后,他被白鹭湖当地人从湖水中救了起来,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星期,错过了苏的葬礼。后来听说他的画室毁于大火,他也神智失常,最近正在接受治疗

  &ldquo在忙什么?&rdquo我问。细雨正慢慢地翻看一本画册。

  &ldquo市里新开画展,送了一份参展画作的册子,我正看看有没有什么值得出手的东西。瞧瞧你喜欢哪一幅?&rdquo说着,她便把画册随手推到了我的面前。

  &ldquo你忘了,我可是艺术白痴。&rdquo我笑道。

  接过画册,我信手翻到一页,然后,我看见了它。没错,就是它,湖边的白衣女郎。

  不过,画下有一行小注写着:《水边的爱人》,作者:林。随后附着林的简介。

  啊!是他,真的是他的名字。

  我呆呆地看着画册,直到听见细雨的叫声。

  她用手捂着嘴,眼睛圆睁着,一只手指着窗外,语无伦次地叫道:&ldquo你看&hellip&hellip你看&hellip&hellip小诺&hellip&hellip你看啊&hellip&hellip&rdquo

  我魂不守舍地转过身。

  &ldquo玻璃外的那个男人,你看见他了吗?&rdquo

  我看见了他,我的身体僵住了,泪水不知不觉流了下来。我看着窗外的林,他穿着肮脏的套头羊毛衫,头发乱蓬蓬的,脸上还沾着数块油画的颜料。他在看着我,就像几个月前我第一次来到细雨的画廊时。但他没有挥舞他的手,静静地看着我。

  我分不清何时何日,我分不清哪一天是真实,哪一天是幻境。时间似乎停止,时间似乎逆流。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让我在数个月前的那一天,看到今日的林,看到了想要挽救一切错误的林。

  我突然明白了!

  那幅画是因,也是果,它从来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林,只是那梦境般的薄雾,挡住了时间的真面容。

  一切都结束了。

  我感觉到了那股冰冷的东西穿过我的身体,我再次看到那个黑色的旋涡。但是,我不再害怕,因为我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时间的灵魂,写了一个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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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标题:水边的白衣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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