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狗（ 梅花街短篇小说系列之一 ）

梅花巷是一條年代久遠的小巷，青石板路磨得圓滑溜光，清冷襲人。終有一天，隆隆的機器聲打破了小巷的甯靜和祥和。一年後，小巷改成寬闊整潔的水泥路，陸續修建的居民樓如雨後春筍，紛紛拔地而起。小巷成了一條繁華熱鬧的居民街。街道口的店鋪一夜之間冒出來幾十家，蔬菜水果店、小飯館、鹵菜店、音像店，規模不大，卻極富民情味。小街上生意最興隆的莫過于郭記殺狗店。郭氏兄弟原本是兩個屠戶，一個在巷頭，一個在巷尾，各擺一個肉攤。說來好笑，郭老大長得滿臉橫肉，兇神惡煞；郭老二卻骨瘦如柴，一副老實巴交的模樣。實際上，兄弟倆都精明能幹，能說會道，開肉鋪富得流油。梅花巷成梅花街後，肉鋪多起來，兄弟倆不得不另辟蹊徑。如今城裏人都愛吃土特産，兄弟倆便合夥開了殺狗店，老大在家負責殺狗，老二在鄉下負責收購。一時間，郭記殺狗店慕名前來買狗肉的人不少，郭老大每天都要殺十來隻活狗。生意好的一陣子，貨源供不應求。店鋪門前常常一大灘狗血，用水管沖過後，血腥味仍彌漫着整條街。周圍的街坊暗地裏罵郭老大心狠，該下地獄千刀萬剮。罵歸罵，恨歸恨，郭記殺狗店依舊車來車往，生意興隆。郭記殺狗店旁是某局的家屬大院，院裏人緣最好的是潘大爺老倆口。潘大爺是南下離休幹部，挺高大的個子，精神十分矍爍。潘大娘身材嬌小，典型的南方人形象。老倆口無兒無女，收養了一個叫盼盼的小女孩做孫女。盼盼是個聰慧的女孩，讀完大學後，去了新西蘭留學。街坊們都說潘大爺指望盼盼将來養老送終，誰知她卻是枝上的鳳凰飛走了。盼盼走後，留下了一隻叫妞妞的哈巴狗。那是盼盼的寵物，也是老倆口的心頭肉。平日裏，老倆口常牽妞妞出來散步。妞妞渾身雪白，像個小雪球，撒着歡兒滿街蹓跶，脖子下的鈴铛一路清脆地歡歌。若是寒冷季節，潘大娘給妞妞穿上火紅的圍套，那是給孫女織完禦寒衣物剩下的絨線織的，一針一線都有大娘的思念和深情。每天清晨，老倆口牽着妞妞，在街邊吃米粉。潘大爺是北方人，不吃辣椒，愛吃大蒜、蔥花。大娘都要細心地囑咐老板給老伴泡米粉别放辣椒，這是老倆口一條不變的生活規律。這年冬天，一場持續了兩天的大雪過後，雪霁天晴。郭記殺狗店的生意正是一年中最旺的時節。那天天剛亮，郭老大帶着他的大個子徒弟早早地擺開了架勢。郭老大殺狗有一套獨特的看家本領。他家店門口的籠子裏關着十餘頭土狗，隻隻渾圓健壯。大個子從籠子裏牽出一隻毛色溜光、體格十分結實的黑狗。一雙犀利的眼睛，兩隻豎立的耳朵，嘴裏喘着粗氣。郭老大不停地撫摸黑狗：“吃吧，吃飽了好上路……”黑狗吃完了美食後，朝郭老大歡快地搖着尾巴。郭老大向徒弟使個眼色，大個子猛然拽住繩索套的一頭。黑狗這才意識到末日的來臨，瘋狂地慘叫……梅花街的小吃店在紛紛揚揚的雪花中依舊熱氣騰騰，潘大爺抱着妞妞下樓來吃米粉。潘大娘病了好一段時日，這個冬天總是大爺端來米粉給她吃。大爺懷中的妞妞聽到了黑狗凄厲的叫聲，它一改以往溫順的性格，從潘大爺懷中竄了下來，直奔郭記殺狗店。它沖郭老大憤怒地亂吼，一聲比一聲尖厲。黑狗漸漸閉上眼睛，一會兒就斷了氣。郭老大嘿嘿笑着，端出滾燙的水，準備給黑狗涮毛。大個子拿把鋒利的殺豬刀，手腳麻利地朝黑狗的肚子捅了一刀。頓時，殷紅的血染紅了厚厚積雪，分外耀眼。妞妞仍在雪地裏不停地叫，任憑潘大爺焦急地呼喚，那雙充滿靈性的眼睛裏滾出了一行淚。“狗也通人性了！”周圍看熱鬧的人議論。潘大爺喚了一次又一次，妞妞仍不肯回家。大爺隻得強行将妞妞抱緊，像哄小孩似的：“乖，不要怕，爺爺帶你回家！”妞妞在大爺懷裏叫得好悲切。大爺丢下一句話送給郭老大：“郭老板，你造孽啊！”郭老大站在雪地裏半晌沒回過神來，他沒想到溫和的潘大爺會丢給他一個白眼。第三天，街坊們都看到潘大爺去埋葬妞妞。聽說那兩天，妞妞不吃不喝。到了晚上，周圍的街坊還聽到它孩子般地哭叫。潘大爺怕生病的老伴着急，偷偷地将已經僵硬的妞妞埋在了郊區菜農的菜地裏。第二年，潘大娘終于沒有熬得過寒冷的冬天離開了人世。潘大爺孤苦零丁，日漸消瘦，再也沒有人爲他叮囑店家不要在米粉裏放辣椒。一個春意料峭的清晨，潘大爺離開了家。有人說他回了北方老家，也有人說盼盼把爺爺接到新西蘭享福去了。郭記殺狗店紅火了一陣後，梅花街的狗肉火鍋店多了起來。郭氏兄弟隻好改行，建起了小街最紅火的“小老百姓”快餐店，後來又在繁華地段開了連鎖店。店裏最具特色的是不放辣椒，隻放大蒜、蔥花等佐料的米粉。郭老大盼着潘大爺有一天能回梅花街吃上他的米粉，以彌補當年的愧疚。但潘大爺始終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