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刺青无关

愛上男孩的那年，她21歲，有着水晶一樣的眸子和柔順光澤的長發。青春像一枚圓潤新鮮的櫻桃，那樣的年輕沒有什麽不可以。 　　男孩是學藝術的，穿磨得起毛邊的牛仔褲，背碩大的畫夾，第一眼，她就不能自拔。然後她學會了在涼如水的夜台階上等男孩回來。愛情的等待就如橄榄，初嘗苦澀，回味再三竟有旁人無法體會的甘甜，因爲她等到了男孩的承諾。 　　在她純淨的世界裏，愛情就是全部了。漫天星光裏有甜蜜的哀愁，霏霏細雨裏有纏綿的牽挂，每一天都那麽美好。後來他們路過一家刺青店。前衛的店鋪裏挂滿了各種炫目奇特的刺青紋身圖案，有精緻的黑蝶，有缤紛的花瓣、楓葉,有青龍雄鷹……女孩聽着紋身師的介紹，興奮不已。最後她在正對心髒的肌膚上，紋了一支羽箭貫穿兩顆紅心，邊上是男孩名字的第一個字母。 　　那時音響裏放的是老京戲，她并不知道戲名，铿锵铿锵的鑼鼓聲聽在耳朵裏，竟有一種撥亂定江山的穩妥。胸前微微的刺痛裏，夾雜刺激的喜悅。她知道，她的愛情已經銘刻進她的血肉，男孩和她的生命已經不可分離。走出刺青店，男孩給她買了哈根達斯，她看着廣告語上“如果你愛她，就請她吃哈根達斯吧”，幸福感泛濫，愛情的味道就是此刻嘴裏巧克力可可粉混雜的甜爽吧。 　　在一次争吵中，男孩說我們幹脆還是算了吧。說完便往外走，她一急之下，走上前拖住男孩的衣袖。正是深秋，男孩穿着一件藏藍夾克，她用力的時候，男孩厭倦地一甩手，掙脫開跑遠了。她抱着那件空蕩蕩的夾克，感覺自己像深海的隧道，一陣風吹過，冰冷，潮濕，空洞，絕望。更像潮水退盡的沙灘，袒露着赤裸裸的被抛棄的羞辱，沙子一樣漫過去，漫過去。 　　愛情來的時候沒有原因，走的時候也不容你問個理由。她迅速地憔悴，一場轟轟烈烈的愛，留給她的隻有一件半舊夾克——上面還有戀人的味道，和胸前的刺青。 　　男孩沒有再回頭，很快他就牽了另一個活潑女子的手。幾度失眠過後，她人變得憔悴，消瘦，像一朵黃菊一樣讓人憐惜。她恍惚覺得自己再也走不出失戀的陰霾了。那天，她走過刺青店，露出胸前的箭穿紅心，一字一句地對紋身師說：洗掉它。 　　她想不到會是那樣的疼，比刺的時候還要厲害幾分。她坐在曾經坐過的椅子裏，街上陽光散淡，粉塵彌漫，年輕的情侶手拉手走過，在刺心的疼痛裏，她的淚水無可阻擋地流了下來。 　　那是正對心髒的位置，如今不是爲了銘記，可是忘卻爲什麽卻是那樣難？ 　　她漫無目的地走着，胸前的刺青雖然洗去，可是還若有若無，淡青的印痕看上去像一些無法愈合的疤痕，提醒着她刻骨銘心的一段往事。 　　直到後來，25歲那年女孩遇到了另一個喜歡她的男子。那個人成熟儒雅，更重要的是懂得在她苦悶地時候拍拍她的手：一切都會過去的。仿佛萬千世界在他眼裏不過是一雙手翻來覆去的乾坤。那樣的踏實，吃了愛情苦頭的她慢慢在心裏認定了他，仿佛他在那裏已經等了她很多年。所有的磨難，不過爲他們的相遇做鋪墊，讓她懂得體會，珍惜。 　　然後是談婚論嫁，去試婚紗的時候，她低首間看到胸前的淡青的印痕，回味再三，想起若幹年前的愛和傷害。像一隻毛毛蟲，經曆了破繭成蝶的蛻變，曾經的晦暗傷痛已經雲淡風輕，她努力去辨認原來字母的印痕，頭腦中竟是一片模糊的空白。 　　當年她費盡心思地刺青，要自己終生銘記；然後決絕地要洗去痕迹，也沒能立即淡忘。雖然刺青正對心髒的位置，原來刺青和愛情無關。肌膚上的刺青隻是一種提醒，而真正的愛情刺青隻能紋在心上，它由兩個人以穿過歲月的線用真愛紋刺，然後沒齒難忘。而愛一旦流于表面形式，需要刻意銘記，便顯得淺薄、脆弱。這是歲月教會了她的道理，好在還不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