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雨夜

夜雨是我童年的記憶。當然，那是天真、幼稚的。但至今還是清晰的。

我的童年是在貧窮閉塞的西北鄉間度過的。在那個時代，農民們是苦的。我的父輩他們過着衣不遮體、食不飽腹的日子。父親是闖關東一族，生活得更是艱難！

從我記事起，家裏有兩間泥草屋。那是夏不遮雨，冬不擋風。坐南朝北，一字形的泥草屋，劃成屋前屋後兩個自家的菜園。園裏種着菜：“春種夏熟，補充糧食”。屋前那個南菜園的不遠處，有個小水塘。每當夏季豐水期，它就滿滿的。這時，娃娃們便入塘戲水，好不快樂！

家裏是1989年才通電的，所以那時根本不知道“電燈”是什麽。小小的“麻油燈”，便成了農家取亮的工具，麻油燈的光亮像螢火蟲似的，在漆黑的土屋裏跳動。農家滿足于這微弱、但卻讓人溫暖的光亮。麻油燈伴我讀書認字，伴我聽大人們講故事。麻油燈照亮了我的童心，也照亮了我求知的路。

惟有夜裏天空落雨時，父親便關好院門和房門。他便催促母親：“歇息吧！沒啥子事做，點燈熬油做啥”。母親把被子鋪好，家人入睡。不僅僅是父親，村上多數人家都是這樣。我們孩子們，當然是沒有“發言權”的，隻得順從。我和哥哥姐姐們便像蝸牛般蜷縮在床上。雖然白天玩得很疲憊，可不知爲啥，我卻難以入睡，隻好聽着夜雨聲聲。在我童年時光，春夏秋三季的夜雨，我都聽過，并且是數不清。至今憶起好像發生在昨天。春天的夜雨，那是細雨霏霏。雨滴滴落在屋頂發了黃的草上，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好像蟋蟀在草上爬來爬去。我聽得十分有趣。蟋蟀有多麽可愛啊！

春天的夜雨，少有風聲、雷聲，閃電也是難以見到。雨水順着草的間隙流下，落在屋檐下的地上，滴嗒滴嗒的聲音，讓人感到溫柔纖細，任你安詳的聽去！我聽着聽着這些雨滴，不知何時便進入了夢鄉，睡得那麽香甜。春雨是靜靜地來，又悄悄地去。誰人都難以知曉。這就是大自然的魅力。第二天清晨，雲消雨去。推門出屋，水塘邊上的垂柳，随着微風輕輕地擺動着，枝頭的小鳥，迎着太陽在歌唱。遠山、原野、村落，好像被昨夜的雨水漂洗過；空氣濕潤、香甜，誰人都願做個深深地呼吸。父親說：“多麽着人喜愛的春雨啊！“綠色”好，苗兒才壯，今年秋天肯定又是個豐收年！”（綠色就是雨量多的意思）是的，“春雨貴如油”，農民多麽愛着春雨呀！

夏雨，那是變幻莫測。它是來得急切，走得突然。它的行蹤讓人難以掌握。大自然讓人可信，又難以琢磨。在我童年，一年三季，夏天的夜雨讓我聽得最多。有時，雨滴密布，像天公發怒，将雨水灑向人間，屋頂被飄潑大雨拍擊着，好似古代戰鼓般的激揚；有時，大大的雨滴且緩、且慢，但有力，打在菜園裏疏菜的葉子上，發出沉甸的響聲；雨滴落在水塘、窗棂，好似一曲激揚的打擊樂。我一一品味着這些夏雨的創作。

夏雨，多是伴着風聲、雷聲，還伴有閃電，它向人間招示。這簡直像一首合奏。所以我始終認爲夏雨是大自然恩賜給人間的樂曲。

秋天是個成熟季節。秋雨也是帶着豐收喜悅降臨人間的。我們村的人管秋雨叫“埋汰秋”，雨多了要耽誤秋收啊。“一場秋雨一場寒”。農家到了秋天，因天黑得早，天氣漸涼，尤其趕上秋雨連連。多數農家隻得閉戶早些休息。在泥草屋裏聽着夜雨，我感到也有一番情趣。秋雨淅淅瀝瀝，時斷時續。它不像春雨那樣平和，也不像夏雨那樣急促，落在屋頂上的夜雨，嘶嘶地，沙沙地響着，那麽整齊，那麽均勻，又那麽單調。好像孩子們演奏的樂曲無限重複着。屋前屋後菜園裏的菜已不像夏季那麽碧綠鮮豔了。豆角雖然喜涼，可也失去了濃綠，進入了生長的晚期；雨後的茄子變得濃濃的紫色，陽光的照耀更加耀眼，但也發現有少許的紫中有黃。秋雨爲它們洗了澡，太陽又溫暖着它們，又顯現出點點生機。

不知不覺來江南已近乎十五年了，或許真的是因爲工作和生活太累，每當頭“挨着”枕頭就會沉沉睡去，更别說去“聽雨’了。前天晚上我的兩個老鄉來家裏玩，誰知天竟然刮起狂風下起暴雨來，而後又突然停電了。于是我便點燃蠟燭。幾個老鄉一起“談天說地”的場景讓我不由得又想起小時候。記得小時候我爺爺常在雨夜給我們講“梁山伯祝英台”、“屠夫狀元”、“三滴血”等等好聽的故事，當時，我雖是個無知的玩童。可我被他的戲說所吸引，并且着謎。誰都知道，農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哪有休息之時，隻有遇有雨天。所以小時候我是最喜歡下雨天的。有時我在雨夜聽爺爺講故事到黎明還是興緻勃勃。毫不誇張地說我就是從爺爺的故事中，知道了一些民間故事，學會背誦了一些詩歌。這對我後來讀書、成長都起到過潛移默化的作用。

童年的記憶已經漸漸模糊，但我始終都不能忘記曾在我童年的季節裏的那些耐人尋味的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