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薄雪化进这个冬季

瑞雪飄零，一點欣喜敲槌着心靈。翩翩如屑的精靈，塵飛在一個漆黑的夜晚。我迎了雪，靜靜地走在馬路上。雪輕輕地打在衣襟上，細細的和聲從耳邊響起。聆聽今夜的雪如同聆聽昨天的故事，如同記憶的天國回到了身邊。童話裏那個點燃火柴的小女孩，她是不是有了夢想的火爐呢？噴香的烤鵝撲鼻，祖母那溫馨的笑容。天空那顆美麗的流星滑落，大雪之夜，人間還有多少不幸發生！我輕輕地踩着腳下洇濕的土地，輕輕地看着飛雪的精靈化盡美麗的身軀。這位冬天的使者，正在飄揚彌漫，細細輕語，撲打在我的臉上，身上。天冷得有些痛，冰涼的空氣，圍繞着包在衣裝中的我。

踏雪，衣襟上沾着靜靜的水滴。那舍身的精靈，已經被暖冬的瑞氣融化，唯有發絲上層層斑白，染足了厚厚的霜色……我輕輕地撫摸，輕輕地看着白沫彈落，而我的腳步還是在向前方邁着。夜，是漆黑的，路是筆直的，而天空卻是陰暗的，黑沉沉的抑郁。我在走，雪在下。小時候愛讀安徒生的童話，喜歡賣火柴的小女孩，喜歡海的女兒，喜歡天鵝湖的美景，喜歡拇指姑娘……那美麗的字海，融化了童年的夢想。人類在奮鬥的路上總是在尋找一個天國的未來，總是在圓滿着童真的夢。然而現實卻總是把美好的東西打碎了！爲了某些人的貪婪，夢變成了虛幻的彩虹，隻能挂在天邊，挂在神話的史詩裏。當腳下踩踏過泥土的污濁，忽然想到世間本有比泥土更肮髒的東西。

我在雪中前行，雪在爲我彈奏。細細的音節，偶爾有風的漪音滑過。我好想在雪中歌唱，好想以往那些美麗的幻想。童年如詩，人類的夢想卻是那樣的虛飄。或許是我們來不及防備，或許是我們總是軟弱，或許我們的追求太遙遠，我們的未來還需要走過太長太長的曆程？不知道呵，隻聽得雪在輕奏，隻聽得天地間那輕輕的撞擊。夜很靜，而我卻隻有前行。奔波，奔波，爲了生存，爲了那漫無目的求索。走着走着，忽然我想，是不是要停留下來，改轍易行呢？呵呵，不是的，有一個聲音在召喚。今晚的目的，僅僅是爲了取回一個小小的印章。就是這麽簡單，但我需要用腳丈量這片行程。

我不是賣火柴的小女孩，我比她榮幸。趕上一個大好的時代，“生在紅旗下，長在甜水裏”。以往的歲月飄零着幾絲土腥味兒，貧窮而遼遠。還記得高舉紅旗“農業學大寨”的情形，還記得社員們集合在隊部開會的場面，還有學校舞台上的樣板戲。76年我上小學，傳來***逝世的消息，村裏搭了好多土棚祭奠，社員們哭得聲嘶一片，有的比哭親爹娘都痛。我們班也随學校參加了，排着隊走進一個小屋。隻記得小屋黑黑的，我們都帶上了黑袖紗。哀樂響起，同學們哇地哭了起來。可那時候我也不由自主地抹起眼睛，可是，我根本就不會哭！聽着一片聲的嘶嚎，我這個傻孩子竟然不會流淚……

我們從貧窮裏走過，可是那些日子很美，很溫馨，特有人情味。那些年最多就是有幾個小偷，村裏很安靜，夜晚隻有狗的吠聲。“偷雞摸狗拔蒜苗，問你隊長饒不饒？”那個時代的兒歌伴着那個時代的遊戲，在那個時代，一切都是那樣恬靜。那些年，我們非常相信自己生長在一個幸福的國度。孩子們的腳下，有無窮無盡的歡樂。東村西村成群結隊的孩子打土仗，夜晚仍舊喊聲陣陣。人，是好鬥的，從童年就是這樣。哪怕是遊戲，也離不了鬥争。然而盡管如此，那些年卻非常美好。“小～芹～，吃飯了！”母親的呼喚飄得很遠，從那個久遠的年代裏傳來，象一首婉轉的歌，聲聲喚我回家。

如今的孩子都貓在家裏，再也不敢出大門一步了。據說我們村北的那個小莊子，一位老太太領着孫子走在馬路上，忽然一輛車開到跟前，車上下來四五個身形高大的人，從老太太的手裏搶了孩子就跑！可惜農村老太太不知記車號，從此便丢了孫子！八十年代後村裏陸續出現事情。村裏漂亮的姑娘小美被騙了，輾轉多年被公安遣回，與她相好的富人給她家蓋了好房子，後來因富人的女人吃醋，小美沒有嫁成，反而被侮辱，終于承受不住内心的傷痛，飲毒而亡……據說西村裏阿花的姐姐在城裏給某經理當了二奶，吃穿用度極其闊綽，一個男孩認準了要娶她，幸福沒有停留多少日子，男孩心眼大了，終于頂不住對肮髒的嫌惡，兩人還是分手了。還有一位女孩甘願在村口給幾個南蠻子燒飯，夜不歸宿，有一天女孩莫名其妙地死了……現在我回家的日子少了，村裏的消息也少了。但願聰明的人們學會防微杜漸，根絕肮髒的侵襲，讓孩子們在陽光下幸福地生活吧！

彌漫的雪，召回我的記憶。我踩着腳下洇濕的路，輕輕隅行。電腦下那打字的聲音越過，忽然我想停下腳步！人生總是艱難，我們不停息地尋找，卻常常發現一切還是一場空。我們努力，我們進發，我們呐喊，我們團結成一股力量，可是我們還是發現自己太弱小了。金錢的社會讓我們疲于奔命，到頭來我們隻有疲于奔命。我們無法按照過去的規律生活，隻有走在現實的邊緣，用心思考。生意已是收入微薄，我不知将來的路在何方。我們這些用盡了心力想找回未來的下崗工人，忽然發現，年齡已經不再給自己太多的機會了。貓在電腦下寫字，那是沒有收入的職業。文學的誘惑是一份精神的華奢，然而，文學，卻是一個被時代擊打得脆弱不堪的東西了！資本的肮髒染綠了某些人的靈魂，所以罪惡處處漫延。連一個純淨的精神世界都變成一片廢墟了。

靈感的雪，在身邊斜織。或許它們在盼望一個冰冷的季節，才能留住這一息尚存的雪白麽？我輕輕地與雪碰撞，傾聽雪夜傳來的歌。那聲音太柔弱，正如我們此刻生存的路，一天天變得艱難起來。而我不知是舍下文學，還是舍不下生存。但我總是覺得有一天，我們會失去什麽。雪夜裏，賣火柴的小女孩，她是多麽需要溫暖啊！而我們爲什麽沒有能力去改變她的童年呢？爲什麽我們隻能在這兒喘息，卻沒有力量，送可憐的孩子，哪怕隻有一片飄香的面包呢？我多麽期望我的文字能夠爲這個社會帶來反響，多麽期望我蒼茫的行程能夠換來明天的衣食無憂，多麽期望精神的靈性能夠與物質的豐富結合……太多的期望化作今夜的白雪飄揚。我們盼望春天，我們期待着一個聲音，我們腳下的路卻仍然是那樣坎坷。從希望到失望，從失望到希望。雪雖小，但畢竟還是來了。雨雖少，畢竟土地被潤濕了。一點薄雪化進這個冬季，給我的前行一分能量，一份動力。

我知道，在生存面前，有一天，我隻有遠離文學。而我的老友，你還會等我歸來嗎？我們曾經以爲自己是這個世界的主宰者，可是到頭來才發現，原來我們的命運，并不是全部都把握在自己的手裏。我們拚搏努力，燃盡了生命，到頭來發現，原來自己隻是這個世間一粒不起眼的塵埃。而這粒塵埃曾經有過多麽闊大的心空，曾經夢想改變現實，但他卻隻是輕輕地落下了一場飄雪，而後便化盡了一縷忠魂，永遠地飄然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