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 刺青

必勝客。與兒子一起晚餐。臨座是一個20出頭的女子。獨自沉浸在橙明的燈光裏。清清瘦瘦的樣子。低眉順眼的模樣。長發順滑地垂過肩際。眼神幹淨。落寞。是讓人遠遠經過便心生喜歡的女子。眼光滑過，會讓你憑空想起江南三月蘇堤之上的煙柳，你甘願拟盡三千詞阙，來賦這半箋落落無語的清簡。

她一個人。吃得舒緩而漫不經心。她在喝半杯飲品。扶着吸管的手指輕輕轉動。我忽然看到她指間暗香浮動，是一朵刺青的蓮。淡青的底色。慢慢深濃開去。一瓣一瓣。盛開在她淡白的小指上。更象一枚沉落在歲月深處暗舊的藏銀指戒。記述着時間與記憶。

那刺青。必是一個故事。記述一段與情感有關的歲月。抑或一個想忘記卻不能忘記的人。她曾用肉身的疼，來填補一段虛空的情感。來銘記一些人一些記憶一些細小在眉間眼底的疼痛。或者，本就是爲了在疼痛糾結之後，求那永久的遺忘和柳暗花明般的雲淡風輕。

她在用極緻的疼，試圖給一段奢華的過往劃上溫暖的句點。世上諸多事，都是如此。一但奢華到極緻，必是要經曆頹靡。然後，在寂靜沉落之間，尋求破繭成蝶的溫暖蛻變。就象花朵在這一季妖娆綻放，必會在那一季曆經花落的涼，而花退殘紅之後，也一定結了厚重而飽滿的籽實。你的世界再姹紫嫣紅也終是會淡出混沌塵世，也必将在跌跌撞撞在歲月深處，寂滅于一片空茫與安靜之中，慢慢學會清淡自持。

如此诠釋。刺青便隻是一語溫暖的記述。與文字并無大異。而你選擇刺青我執念文字畢竟有微細的不同。你的情感更豐饒而執烈，象起伏暗湧的海洋，一些情緒來去都勢不可擋。你讓疼痛撕裂，結痂，再淡成指上淡青的印記。風幹。磨平。讓日子在無數個晨昏之後，慢慢殆盡原有的淩厲。脈脈安暖成小橋流水的模樣。

而我用文字瑣記時間。便多了理性與沉靜。将那些無法釋懷的言語，秉承了金屬的質感淡過心底。與靈魂進行一場甯徹而緩慢的暗自較量。然後，就着微明的燈光，落于淡白溫潤的紙張之上，以清淡的言語标記，那些曾發生曾眼見的舊事，和舊事裏深深淺淺的韻華與沉澱。

沒有什麽迥異，不似泾渭之水存在分明。

而舊時。卻是一直疏離并厭倦那些以刺青銘記的方式。緣于那年夏，那個着吊帶裝的女孩子放肆走過有陽光的街。背上有大朵洇染的刺青。張揚。桀骜。線條粗糙鈍重。仿似暗沉而深醒的蝴蝶。該是瑣記浮華在她年少時光裏一段不堪的過往。而如此張揚地示人。始知，一切早已淡白在她盡情揮霍的青春裏了。而眼光滑過。卻如若眼見了她晾曬私藏的裸照般不堪。生生硌疼了眼睛。

其實。有些文字亦是有斑痕的。那些張揚而輕挑的陳列與旁白，也一樣會傷了我們心存敬重來溫暖閱讀的自尊。轉身。離開。尋向那些美好清淡不功利不浮華的文字。面對時，如若一枚完好在光陰裏婉轉卻不失沉澱的刺青。隐隐典藏了妥貼的好。

我因此嗜念刺青。 伸出手指，看手臂上淡白綿密的紋路。我想象着，哪一處，曾是淡青的蓮的模樣。隻是，我以文字日夜暖焐，平複，早失了疼痛的那一章節。留于你眼底眉間的，便隻是無際的沉靜自持，安暖的月白風清。

每個人的心裏。都曾想往過一枚細小潔淨的刺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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