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陌生进行到底

好幾次了，回村看看，越來越多的人我不認識，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變得越來越陌生了。

村裏人告訴我，這些年外來戶特别多。是啊，我其實也是外來戶，隻不過比他們早到了若幹年，而如今我走出去了，再回來看看，在村裏的孩子們眼裏，早已是外鄉人了。

二十多年前，我離開了家鄉，到城裏工作，面對的全都是陌生人。還記得那些年，爲了多交往一些人，給自己内心多一份依靠，邀朋呼友地吃吃喝喝，大約就是七八年的時間，突然間工作調動了，又得重新認識，重新交友，然而時代的變遷到讓我驚訝，因爲我感覺到不管你怎麽交往，大家都還是陌生人，因爲彼此之間缺失了信任。

我爲什麽總是想起村裏，因爲我想起了村裏人的信任，而如今我已不在村裏生活好多年了，大概那裏也和城市裏差不多吧。

說起來朋友不少，但真正可以依靠的人能有幾個？也不知爲什麽？你窮困的時候，大家躲得遠遠的，是怕沾光吧。可是你有點力量的時候，大家還是躲得遠遠的，大概是覺得不在一個層次了吧。可是我的心裏從來就沒有疏遠朋友的想法，但我的做法與朋友們的做法差不多，總是遠離高升了或發财了朋友，總是對一些窮朋友很少關心和問候。這好像是一種自然而然的生活方法了。

我知道，其實人們都在變，随着環境變，随着氛圍變。再要好的朋友在利益面前，也會出賣你，關系一般的就更不用說了。我知道，無論是出賣也好，诽謗也好，都無所謂。人都有表現欲，他可能覺得推不倒你，就顯不出他來，所謂朋友無非是個稱呼罷了，說到底應該還是陌生人。任憑他們随便說罷，我願意沉默。一個人生活在陌生世界中，難免被踩來踩去，不忍受又能怎樣？最多是争取踩别人，沒有這個必要的，何必要樹敵呢？

陌生總比敵對強，那樣就不用操更多的心，不用去防禦，更不用進攻。還記得，四十多年前，父親搬家到村子裏時，有一個自認爲是本村大戶的人家總是欺負我們，指桑罵槐地攻擊我們這家外來戶，後來因爲父母的忍讓，還有盡量地幫助村裏人和他們搞好關系，漸漸大家好起來，十多年過去何止用熟悉來形容，有事了打聲招呼大家都來幫忙，出了村親如一家。

可惜住所就像人生的一個縮影，總是時來暫走的，當父母親去世後，我們弟兄姐妹都去了外地，去了陌生的地方，重新熟識周圍人。每每回村，看見多年前慣熟的人，好激動，相互笑笑問候一番，然後再别離，總是感到心裏有些難過，但此地不宜久留了，我已經是他們熟悉的外地人了。

再後來在城裏某地待了十年，又換了個地方，不覺十年過去了，那些原來熟悉起來的人，現在已經開始忘記了，偶爾遇到竟然想不起名字來，依然是問候一番，之後就再也無話可說了，因爲相互不知後來事，顯然是陌生起來了。可這又有什麽辦法呢？生活就是這樣的，總是在遷徙，總是在别離，别離昨天，也會别離今天，讓一切皆成爲過客，誰不是誰的過客呢？

比如，那麽好的夫妻說散就散了，轉眼間成了仇人。這比陌生還悲涼結局，恐怕是每天都在不停地上演。大概是我懷舊與老土吧，總覺得人世間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感情，怎就那麽快就土崩瓦解了呢？也許就像過日子一樣，不管是否認認真真地走過每一天，但過去了也就永遠陌生起來，直到後來我們想不起從前某一天的具體情節。

我的孩子長大了，我知道，不久以後，她将從這個熟悉的地方走出去，到另一個地方去熟悉，讓這裏陌生起來，就像當年我走出村莊，到城裏一樣，把陌生進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