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花败，青春收场

“外漢”畢業的女生對口便捷的出路無非有二：前往國外教人中文，留在國内與人對話西文。二者得其一便算是不辜負當初一心報考的初衷。在這個大是大非的關頭，李瑾選擇了前者，我接受了後者。在此之前我們是形影不離的閨蜜，是開在同一個枝桠上藤蔓相連的兩生花。故事發生在六月，流火一般的季節裏成群的人在面對着分離，深處其中，我們并不算特殊。何況隻是出國，又不是不回來；何況隻是朋友，又不會因爲她結識了更好更優秀的人就會丢下我。

我們不涕淚相送，因爲單身手則第一條便是：絕不兒女情長。否則會因感情脆弱，頹生需要人照顧的需要。

是的，我想你已猜到：我單身，并且信賴手冊。

“這個世界這麽大，而我們隻是孤身一人，所以務必學會堅強。”這是瑾說過的句子，所以我記住了。包括送她離開時都依然内心從容，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波瀾。瑾微笑着抱了抱我，“親愛的，我走了。”

結果她就真的走了，再也回不到我的世界。當我看着載有她的飛機從我頭頂上空呼嘯而過，突然産生了瞬間的錯愕。當時我不明白那是怎樣的一種情感，卻在此後的歲月裏日漸清晰的知道，我與她，我們的命運應該就是在那一刻交錯而過，偏離了既定的軌道。

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恢複成了特立獨行的狀态，一個人壓馬路，一個人逛商店，一個人拎大包小包的衣服，一個人試新的彩妝，一個人擠入擁擠的人才市場。當這一切成爲習慣，語言就成了多餘的東西。

享受到工作的惬意與瑣碎是9月時的事，遇見清然也是9月時候的事情。總之那一季落葉紛飛，泛黃了章節，從此記憶被典藏進史前，再也尋不到來路。

月份的時候，我留在了這座曆史底蘊豐厚的城市，從事着現代的學前教育。小優是我的學生，清然是小優的爸爸。就是這樣的輕輕淺淺的關系，卻在某一天突然的變得有些不同。

鋼琴課，C大調的華章。我側目看到小優坐在角落裏郁郁寡歡的樣子，那一瞬間我的心被一些莫名的情愫所觸動。那樣的一個孩子，打扮的像是當下十分流行的小正太，表情亦是格外的沉穩自若。仿佛他的内心有一個獨立的世界，他的思想停留在那裏，周遭的一切與他毫不相幹。

手指依然在黑白琴鍵上來回跳躍，隻是我的思緒早已遠走。它們遁入記憶的巢穴，那裏是一片隐晦的沼澤地，即便在多年後被歲月洗禮風幹，打撈而起，依然攜帶着的當初的斑駁，油油的向我招搖。

“爲什麽發呆？爲什麽不說話？爲什麽不擡頭？”這便是整個的童年裏我聽到的最多的訓斥。

那時我寄居在鄉下的奶奶家，外表的光鮮與稀缺的親情成了被疏遠和隔離的理由。在那樣的一個集體裏我是一個異類。一年後，我回到了城裏的家，家裏卻已經多了一個弟弟。在哄騙與逼迫下改口叫爸爸媽媽爲大伯和伯母。新的學校裏，個個女生都被父母寶貝爲公主，隻有我依然在貧瘠的親情裏掙紮。仍舊是個異類。

瑾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現在我的視線裏的。在昏黃暗淡的記憶裏是她拉起了我的手，分我一片暖陽。自此以後那片溫暖便是我全部的追随。我們念同樣的學校，穿同樣的衣服，邁同樣的步伐。就這樣過去12年。

隻是，這終究已成了故事。說出來估計連我的這些學生也不會信。所以我從不跟人說起這些。要說大概也隻是美容、醫療、買房。這才是大家所感興趣的話題 。

可是，天知道我有多讨厭自己對這些問題滔滔不絕的樣子。就這樣的，我在一面厭惡中一面融入這樣的生活。

因爲單身手則第二條：永遠不要與别人太雷同，更不要與别人太不同。太孤立的人要麽離不開愛情，要麽打死不相信愛情。隻是那已成了最後的依靠。

因爲留心，所以視線裏全部是這個孩子。在所有的孩子悉數被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姥姥姥爺、保姆阿姨接回家後，我看見他依然坐在幼兒園的角落裏，自顧自的玩一隻蛻了殼的蟬蛹。我扭過頭去問院長“他一直這樣麽？”“也不是，見到他爸爸時會好一點。隻是，他爸爸也不知道是工作忙還是什麽，通常會來很遲。”“哦，他家在哪裏？”

就是在那天，第一次見到了清然。

事實證明了我不聽勸解，堅持着要送小優回家的行爲有多麽愚昧。在我帶着小優走出一段路後，突然有一輛車從我身邊叫嚣而過，嘟了兩下便的停到了我面前。那個男人帶着明顯的怒氣，從我手裏奪過了孩子。

不過是瞪人而已，反正我眼睛大，who 怕who ？在我還沒來得及梳理出清晰的故事脈絡時，小優說“爸爸，這是幼兒園的餘老師。”

兩個大人霎時怵了起來。

作爲道歉，他堅持要請我吃飯。被拒絕。堅持送我回家，拒絕，卻再也找不到了理由。

在離家300米的地方，我下車。蘇清然下來幫我拎包，我說“對孩子要多上點心。要知道，他們要的不僅僅隻是物質。”從他手裏拿過包，揚長而出。自己覺得好不惬意，才不管背後的目光的主人作何感想。

單身手則之三：永遠不能讓異性知道你的清晰住址。原因自是不必說。總之這些不必要的麻煩，當然是能少則少。

第二天回到園裏，才知道了事情原委。原來那一天我和小優剛剛出門，蘇清然的車便開了進來。得知小優剛剛被帶走，便火急火燎的開車追了出去。那成想，看見我緊緊摟着小優的樣子。

……

一切就是那樣變的尴尬不可收場。

也許，蘇清然并不是不顧及子女的自私父親，也許他隻是工作忙，也許小優的落落寡歡并不全是因爲他。正當我思瞅着找個機會向他道歉時。他卻送上了門。

當他再次要求爲了表達謝意向我吃飯時，我沒有拒絕。

歐式的西餐廳，燭光很美，席間竟有小提琴伴奏。我始終納悶，既然是謝師宴，爲何竟沒有學生在場。酒宴過半，蘇說要出去打個電話，回來的時候手裏竟多了束玫瑰。徑直遞給了我。我想我終于已忍到了極限。憤怒的起身“蘇先生請自重。我對愛情沒有興趣，對你這樣的已婚男人更沒興趣。”“抱歉，請原諒我沒有解釋清楚，造成了你的困擾。小優，他，他并沒有媽媽。他很喜歡你。我也很喜歡你。請讓我們以結婚爲前提開始交往。”說的後半截，他的話語開始不流利，或許是燭光的映襯或許是腼腆，臉紅了一大片。我想我終于接近了所有疑問的終點，心内平靜。我想，也許我該去相信這樣一個生性害羞的男人。至少這樣的人會比較可靠。

無論在曾經的誓言裏怎樣的對愛情不屑一顧，終于還是結束了一個人的生活。

因爲單身手則的最後一條是：若是遇上真合适的人，還是不要錯過的好。 ?過了這村再也不會有這店，即使還有在強大的記憶裏也會被比下去。

一切順風順水，偶爾在越洋電話裏與瑾相互問候。來年春天的時候我告訴她，我要結婚了。瑾說“哪一天？我們之間終于有一個肯樂于面對婚姻的了。我回去當你的伴娘好不好？”我愉快的答應，卻在轉念的時候意識到她藏在話筒裏的悲傷。我說“親愛的瑾，怎麽了？你不開心麽？”“不，我很爲你開心。隻是那一個人好像也是在這個三月結婚。回去若是碰見他，又會生出很多尴尬。”“沒事的，我會回去。隻爲你。”她在最後信心滿滿的說道，聲音通過了幾萬裏海底光纜，傳到我這邊鈍鈍作響。我想我應該是知道她說的另一個人是誰。瑾暗戀他八年，交往一年，終究無疾而終。始末與原因我并不清楚，我們之間的問題，從來都是她若不說，我便不問。甚至關于那個人的姓名我亦不得知，隻是在她屢次微醺的時候，隐隐知道了她叫他BLUE，極端抑郁的顔色若是用來形容一個人時，那麽她眼裏的他必定也是不快樂的。

隻是我未料到最後是大家集體不快樂。那一日的引見是個極度滑稽的場面，原本掌控全場的我卻在瞬間失語，原本需要靠介紹才認識的兩個人卻在同一刹那錯愕的驚呼出對方的名字。爛俗，爛俗，我在心裏無數次的咒罵，可惜它不是肥皂劇般的飄渺，風一吹就會飄得老遠。

那時距離我的婚禮僅有兩天的時間，我一直以爲與蘇清然的這一場愛情能挽救我對婚姻對家庭的極度不信任。我以爲我也會成爲一個好妻子、一個好媽媽，我以爲所有的人都對我足夠的赤誠。卻原來還有“我以爲”那個可笑的前綴。

我将自己鎖在房子裏面整整一個星期。一個星期後關于他們的傳聞依然遍地都是，所有看向我的眼神無一不是同情與輕視。

我在大街上行走，随便撿起半頁廢紙。甚至那上面都已有了事情的原委，可笑的是我竟要這樣被動的告知。

卻原來，不是因爲他喜歡我，小優才喜歡的我；而是小優喜歡我，他才爲了那個孩子而喜歡我。卻原來，瑾當初的離開不是因爲學業事業、理想前途這些扯淡的東西，而是因爲無法接受蘇清然的那個孩子。卻原來小優不是他跟别人的孩子，而是他車禍罹難的哥嫂所留下的遺孤。從那個滑稽的初遇起，我便該知道這會是一樁可笑的愛情。卻心甘情願的沉溺其中，原來一開始便是我會錯了意。

瑾再度音訊全無。我想我能明白她。她已打算對他放手，卻不料那個人竟被她最好的姐妹所揀去，并且視若珍寶。從小到大，她在我面前都是完美精緻的樣子，獨獨這一次生活将她的不堪奇怪的轉移到我面前。任誰也是無法相信這樣的故事，所以她便打算連我一并不原諒。

蘇清然來向我道歉，他說請原諒他，他隻是爲小優好，怕我如同瑾一樣的大多數女孩一樣接受不了小優。我已恢複到了面無表情“蘇清然，你到底是看輕了我還是看清了你自己？我喜歡小優，這是無法更改的事。你難道不會去想想小優是你和身份未名人的孩子還是你至親的孩子哪個更難讓人接受。我連前一種可能都認可了。還有什麽不能接受？你的撒謊隐瞞隻能證明你的狡黠與自私。”

轉身離開，我知道身後已是繁華落盡，咫尺天涯。這場盛事愛情最終還是走向了陌路。

所有的事情仿佛都已回到了最初，瑾去了大洋彼岸，我過着一個人的生活。抱着一本自己杜撰的單身手則，自以爲是看透了愛情。隻是，我已失去了我最好的朋友和我最最疼愛的孩子。一切再也不能回去。我的青春就這樣慘淡收場，沒有半點回轉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