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受那份独有的失落

明天就要出發回老家爲父親過“百日”，去祭奠父親。每次熟人相遇總要問到父親去逝的事，每回也都會聽到同樣的感慨：過的真快啊，活着的不覺，死去的也不覺，都快百天了。是啊，親人的永别，我隻能在來日裏淡然自己的悲哀，可日子也過得太快了。

父親健在的時候，每逢放假我都要帶着妻子女兒回老家住些日子，可這次不同，說是過“百日”，其實僅僅是一天。我的母親去逝過早，父親這一走，老家裏隻剩下空蕩蕩的老屋。還記得前年暑假，我陪父親度過整整一個假期，老家裏青山綠水，沒有城市裏的噪音，空氣清新處處花香鳥鳴，也就是在這種環境裏，四十多天我寫了近百篇的短文，白天到河邊的樹林裏讀書寫作，傍晚随父親一起到村中的大柳樹下和鄉親們聊天，聽各種各樣的故事。父親知道我喜歡老家的清靜，所以臨終前立下遺囑，希望我不要賣掉老屋，真是知子莫若父。

老家的山水在我心中是那麽的熟悉，可是父親的離去，讓我熟稔裏添了幾分淡淡的距離。很難想象，從小看山，聽水，随樹林同呼吸，長大後出外工作，睡夢中常回到那青山隐隐的日子裏，而如今心中的家鄉有了朦胧而不實在之感。

說來我在城市裏待的時間并不長，連讀書加在一起整整二十年，從前的我向往城市生活，想在城裏搏出一片天地，人到中年才明白那隻不過是一場夢。總是無可逃避地同城市裏尋夢的人們一起焦慮一起憂傷，想起家鄉優美的風景。總是在感覺到那火山一樣無以名狀的情愛白白燃盡之時，想起家鄉曾經戀我的鄰家妹妹絕望的眼神。總是在隐隐的懼老情結和對逝去的青春無奈中，想起家鄉那遍布我青春足迹的山山水水。

不是我戀舊，也不是看破了什麽，近幾年寄身山水終老田園的想法很濃，雖然不可能做到物我兩忘，也不可能對身邊的事無動于衷，但凡俗地活着好像成了一種渴望。雖然還不到不惑之年，不僅不再浪漫多情，反而有些冷酷了。我的冷酷是因爲在情愛掙紮中感情變得越來越遲鈍，更主要的是因爲在自投羅網的城市中身不由己後産生的。我知道還是有一種熱切給我生活的勇氣，不是心中固有的俗情俗愛，而是想好好珍惜所剩不多的時光，不後悔從前虛妄的争取，也不指望去鄉間逃避什麽。而是覺得本來是可以享受生活的，怎奈何因爲多情因爲不知足生出許多煩惱來。

有道是，有悲有喜，有苦有樂，有得有失是生活的本來面目。經曆了生老病死，悲歡離合的事，返回頭想争取擁有一顆平常心。再也不會有那種孤注一擲生死相許的愛。再也不會有你死我活争權奪利的激情。也就是在這樣的心境下，還是會生出許多不爲人知的寂寞。

我常常想，我的寂寞應該是一種挫敗後的失落感，沒有争取到自己想要的位置，沒有達到自己期望的目标吧。可是仔細想一想，身邊看上去比我強的人沒有一個滿意的，是因爲他們有了更高的目标嗎？依然忍受着“求不得”的煎熬，依然飽嘗“得不到”的苦衷。相比之下，我的失落是那麽的渺小，又那麽的廣闊，小的是我的要求并不高，廣闊的是我有更寬廣的空間獨享那份失落。

失落也是一種享受嗎？是的，也隻有享受失落，才能從失落的情緒中退出來時生出珍惜之感，是失落教會我們珍惜，珍惜感情，珍惜生活，珍惜日子和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