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之后，你注定只是我的传说

今夜，畫軸輕輕展開，舊時的月色便染了滿懷。記得曾經，你是那畫中千年前的女子，素缟清顔，不問紅塵語，不解盛世情。猶記三月時節，那一襲青衫攜一支生花妙筆，從天涯打馬閑吟而來。默然立于畫布前，我的才氣疏狂，如朱豪筆鋒随意的一蘸，濺在你的胸口墨汁未幹便沾上一行相思。

青瓦翹檐，岚音袅袅，桃花盛開。你走下畫來，尋着我的音階，順着我的履痕，步步爲營。将自己毫無保留的綻放在我的水墨江湖裏，以爲花期是長長的生生世世。然，怎知君我心如木槿，朝開暮落花事了，我從墨色深處漸漸隐去。如今，耳語猶在，卻似水落江面杳然不見。多想，在燈影疏離時，指間針錦上線，爲我引線穿針織畫出天長地久的隽永婵娟。

多想，趁月色輕起樵歌時，兩兩相望，一眼千年，不辯你你我我，同你以六朝的骈文骊句，寫就一篇珠聯璧合的錦繡華章。 或曾，在千年前，你是莊周夢裏的一羽蝴蝶，吐絲作繭自縛，挽着挾持塵埃的風，爲了尋找前世遺落的盟約。聲聲歎息，吐出的又豈是一世情緣？或曾，在百年前，你是渌水亭中的一滴泫然欲墜的清露。守在每個晨昏的天空下，納蘭不在，蝶戀花的哀歎化做眼睫上淚珠。而今生，你是陌上筆耕女，庭院深深，一段章節，從春說到秋，從夏說到冬，季季桃紅散盡化作輪回愁。

一折故事，從前世寫到今生，從今生寫到來世，世世莺啼訴盡化作相思憂。 關于你或關于那場花事，填寫一案悲歡離合，作鼓弦铿锵裏的粉墨角色。落幕時，才恍然那一場場歡宴的醉，抵不過曲終人散的深深涼意，夢醒，凝眸間，早已追不上千裏古道上那絕塵的一騎。所謂梁祝，不過是美麗至極的傳說。空餘四出折子戲，上演在雲煙深處的記憶，放逐一場流落江湖的諾言。 往事空籠，如一滴抖落在泛潮的宣紙上的墨，沒有青山綠水，也沒有風花雪月，隻有一抹深深淺淺濃濃淡淡的墨暈，卻是千古不褪。

憂傷如同藏匿在水袖上的皺褶，我仍在守候一阕詞牌中婉轉，指尖的寂寞染滿了誰人家芳菲？不必再次春暖花開，不必梅花三弄，隻想，守住最初那場桃花汛。陌上的歸人，望在來年的姹紫嫣紅時節，避開我經年未曾修葺的圍堰。 蓦然回首，滿城的舊事殘縷遺钿，迤逦成塵。曾經的疏影橫斜，這些記憶裏的印痕，慢慢地淡成故事，終究無法成爲一夜西窗燭。點染了墨的指，無言到不知所措，竟然書不出一字谶言。

秋聲漸近，反複寫下的詞句磨薄了紙箋，一窗爲檻，奈何猶作檻内人。我癡守的這一瓢弱水，終難成爲誰的江湖。也許，我隻是你轉身就忘的路人甲。如果向天問歸期，一去作答的風中，我零亂的句子在長長的衣襟上凝成了塵灰。恍惚中，有凄婉的箫聲遠遠地傳來，有人在唱：紅酥手，黃藤酒……調還在詞已殘，落紅如織，跌落成一地的秦晉劫。

來年隻望在我落荒的文墨内，隐去那扶柳成疾的姿勢。隐去那葬花成殇的素詞。 諾言太瘦，瘦若柳絮暗疾。寂寞太深，深成諱莫如深。而你我之間的緣分早已荒成墨煙幾許，漸行漸遠的路上，我早已舍棄了回眸。曾經的白馬青衫、桃花深巷，如今都已化作了印章之上的煙雲小篆，蓋落在我的詞尾畫間。在這個節令的深處，一切遙不可及，遠了淡了或忘了。且倚一席紅塵，在故事的中央沉香一柱，莫問流年幾許，莫問塵埃落定，莫問歸期何時，也莫問彼岸是否花開花落。原來，就算在今生的扉頁上濃墨三千，注定也隻是一則世人口裏的傳說。

經年之後，當一則關于前生今世的傳說垂挂于眼睫時，我已無力再去看塵事，于是夜夜在微黃的燭光下，碎碎剪斷西窗事，心寄于古寺的梵文經卷，風動也好，幡動也罷，斂眉合目，塵封那阕銘心入骨的故事。在暮鼓晨鍾裏，以竹爲媒，與寒相守一生。西風又起，吹散了篆香，獨獨吹不平眉彎。合上了詞卷，望斷紅塵三千裏，今生，你注定隻是我的傳說，若水三千注定隻是一阕未曾命名的回顧。你終是那，孤影孑然站在蒼茫煙水深處，淡妝素顔的畫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