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行洒然

天是真的涼下去了。拉開窗簾也隻見得一片灰青色的晨光，清濕的空氣裏都可以嗅到涼秋的味道了。

想起在穿着輕薄衣衫之時，斜陽未冷，暑氣未消，卻偏要說涼，不免啞然。其實，那時涼的，或許不是天氣，而是心吧。

本以爲是一個美好的休息日，可以放下爲了生計而忙亂的瑣事，安享甯靜的時光，清理無着的思緒，哪怕隻是一盞茶的光陰也好啊。不曾想，待靜靜地坐在窗台上時，心頭竟然會是這樣的慌亂，空落難禁。

最近常是夢見父親。夢裏，我都能感覺到心痛的悔意。醒來時，茫茫然不知所以，特别悔，特别心痛，悔痛到幾近腸斷，無法原諒自己。父親在世時，他總是會在我需要他的時候及時出現，總是會伸出雙手爲我解憂。我心安自得的接受着這一切，覺得父親的生命會很長很長，我還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做，以後的日子裏，我有的是時間來感念親恩，來陪伴他。不急，不急。

總是說很忙，總是說沒時間，其實到底在忙些什麽，連我自己也說不出個東南西北來。事實上，從記事時起，一直到現如今，并未見過，我做了什麽值得去銘記的事，或者是甚爲重要的事情。

和許多人一樣，我不知所以然的忙碌着，爲了生計，日複一日。日複一日，都已讓人說不出是累或是不累了。幾近麻木。等到父親走了，再也見不到他了，卻已是子欲養而親不待，時光難回舊年時了。

悔到幾近停涸的心，呆滞得更慌，更亂，如麻。

鄰裏的老太太站在她家的柿子樹底下，邀約路過的女人和她打麻将了。聲音高而洪亮。她真幸福啊，祖孫三代同堂，一家人其樂融融。

忽然間想起，當母親和她的閨蜜阿姨們聚在桌上碼磚、拉家常時，父親會獨自一人到人流量多的步行街閑逛。于是，我也想要起身，出門。我也要像父親一樣，四處走走看看，懂得在一個人獨處時，也能安享生活所賜于的美好，行走在最深的紅塵裏，而不止是簡居在家中。

臨出門，不忘帶上我的新雨，那個有着一朵蓮的，小小的青花瓷挂墜。我要給它換上一根黑色的手編結繩，戴在頸間，予我清寡的流年裏，烙下一些小小的，讓我歡喜的碎影。

想要去往的那個可以手工編結的小店，開在郁香巷，店名叫紅寶寶。店主人略胖，與人說話時聲音輕微，不急不燥，任客來去，生意做得淡定自如。不溫不火的神氣，很是讓我喜歡。她給我穿過一串檀木佛珠。因那串佛珠被我長年戴在手腕間，幾欲斷掉了穿繩。久聞店名，找到她的店，重新穿上，因此一直記得她的好。想也沒想，這次也就直奔她家的紅寶寶而去了。

去的路上，經過威伊盛樓下。真是許久不曾來這裏了，路邊已經是開起了一長排的賣衣裳的小店。無意中望向一家店時，被挂在門口的一件白色的麻紗上衣吸引得停下了腳步。未及細看，面容姣好的店主人就十分熱情地招呼我進屋，說這件白色的上衣如何如何的适合我穿。招架不住這樣的熱情，我進了店裏将之試穿在身上。往鏡子裏看自己時，真的是很好看呀，純淨的白，飄逸的麻紗，連路過這家店的行人也一直轉頭往回看，店主人更是以她的職業語言，将我誇贊得讓人羞愧難當。于是，想也沒想，返身去往試衣間裏将之換了下來。不是準備買，而是決定不買了。太過招搖和惹眼的東西，我向來不敢輕要。

隻是，店主人真的是太熱情了，她的笑臉真的是太好看了，我不怕冷漠，我不懼生硬，卻獨獨消受不了笑臉相迎的善意，哪怕這可人的笑臉隻是她的職業習慣而已。茫茫然間，暈呼呼裏，我看上了一件青綠到幾近安靜無華的上衣。喜歡這樣的顔色，不招搖，沉默，幽寂，靜心專注在自己的世界裏，樸實安素，與花無争。

進試衣間裏試穿這件綠上衣的時候，年輕美麗的店主人一直絮絮地輕嗔着：你的膚色蠻好的了，蠻适合穿白色的，怎麽要買這麽深的顔色啊，一點也不顯眼。你這麽年輕，穿這麽深的顔色，太沉了。

我躲在心裏暗自笑着。我年輕麽？她不知呀，她不知，我其實早就已經老了，老在了心裏。現如今的女人，有幾多是從臉上可以看出實際年齡來的呀，隻怕個個是奔妖精的修爲而去的呀。即便是心老了，也能擁有一張不易老去的臉。她不會不知吧？

就是這件了。當我在鏡前看着鏡中的綠衣人時，從心裏對自己說。

自己和自己說話，是多年來養成的習慣。我喜歡誰，我不喜歡誰，都放在心裏頭藏着。誰其實是在言不由衷地說些違心的假話，以求達到預期的目的，知道了，也不說，不說出來。不說出來多好啊，自己與自己說，不用擔心誰誰的嘴一時沒遮攔，說過的話也就不會成爲“無線廣播”播報的内容，被四處傳播了。

提着新買的衣裳，行走在如潮水般的人群裏，一路歡喜。

來到紅寶寶，店裏的客人在這個時候已經是有些多了，看來喜歡手工編結的人還真是不少。于是，不急不燥的閑看着店裏的小玩意兒，安心等着。急也沒用啊，誰讓人家先到哪，可晚來也有晚來的好，可以在擁擠的店裏多看看，權當是養眼吧。店裏陳設的物件大多是女兒家戴的東東，怪不得滿目皆是女兒紅啊。從十多歲的女孩到幾十歲的老太太，在這裏都能看到。

總算是輪到我了。店主人的一雙巧手在纖細的編繩之間幾番穿來繞去之後，我将編好的繩結戴在了頸間。在鏡子面前，我看到自己的臉上洋溢出了由衷的笑意。

原來生活可以是這麽美的呀！隻是一件無華的綠衣，隻是一個小小的青花瓷挂墜，我便可以笑得這般灑然，這般溫暖無忌。想來父親在無人相陪的時候，也是如我今日這般的快樂吧？

原來，原來呀，生活原是，無需風日晴和，也可灑然如斯的呀。隻要，你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