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沉香已随风

我們也許沒趕上看見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輕的人想着三十年前的月亮應該是銅錢大的一個紅黃的濕暈，像朵雲軒信箋紙上落了一滴淚珠，陳舊而迷糊。老年人回憶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歡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圓，白；然而隔着三十年後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帶點凄涼。

張愛玲.《金鎖記》

一

上海，1944年春。

“你的身材這樣高，這怎麽可以？”初次相見，離别時，你的一句話，在這有柔風漫過的弄堂口讓我無措而微有惱怒。隻是，這句話怎麽說得那麽入心呢？一下子拉近了你我的距離。

蘭成，還記得我在送你的那張相片背面所提的字麽：

“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裏。但她心裏是歡喜的，從塵埃裏開出花來。”

因爲相知，所以懂得。

終于可以成爲你的妻。雖然在往後的日子裏，每每想起這些，總是那樣的令人心酸無奈、惆怅滿懷。

那幸福的日子啊，有炎櫻爲證：“胡蘭成與張愛玲簽訂終身，結爲夫婦。願使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爲了不讓我受你身份的牽累，我們的婚姻沒有任何的法律依據，隻有一紙婚書爲憑。你的心思，我了解。

在你心裏，那初見時，一臉幼稚可憐相的我，能否成爲讓你心疼的妻？

二

有你相依，是那樣的讓我歡喜，不顧俗世的流言，傾盡自己的全部來愛你。别人都說，你是民族的罪人。縱然如此，我心裏也割舍不下你。在世人詫異的眼光中，愛得那樣的不顧一切；愛得那樣的令人惋惜。

你，是懂我的。

懂我，從顯赫到敗落的家庭讓我的童年所蒙受的不幸；懂我，因害怕幸福流逝得太快而隻想當下快樂就好的心情。僅僅這份懂得，或許，就是我總也割舍不下你的原因？

你寬厚包容的愛，總是讓從小就缺乏父愛的我想起父親，總是當你如父親般的依賴着。不是說，可憐天下父母心麽？可爲什麽我的父親會不疼愛我？

你的才學總是讓我折服不已。與你相依的這些個日日夜夜，得益與你，讓我蒙生了那樣多的靈感，下筆琳琅，入手成章。

上海的暮色，總是讓人那樣迷戀家的圓滿。那一瞬間，幾乎令我忘記了，忘記了這是一個時局動蕩的年月，忘記了你将會面臨的懲罰與災難。想想未來，終是惆怅。你說你難逃這一劫，不想連累我。于是，對你說：“那時你變姓名，可叫張牽，或叫張招，天涯地角有我在牽你招你。”一句看似無心的話，終成現實。

此後，時局大亂。你逃到了浙江，化名張嘉儀-----我祖父張佩綸的後人。

半年後，我一路尋着來到了溫州。隻是此時，你的妻，已換作她人。三人對面，好不令人難受。隻覺得她的眉神情，她的嘴，越看越像你。難不成，你們才是真正的夫妻？她才是你的親人，我隻是一個客人？

三

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如今，恍若隔世。

曾經的愛戀，在一朝一夕中零落得如此無痕。往日的溫情已随風，萎謝如開過的花，敗落凋零。心碎，撒了一地。曾經的欣喜隻能在夢裏追尋，往後的日子縱然漫長，卻隻能是提筆難再續華章。拟或，這就是世人所說的，哀----莫過于心死？

終究是該離開了。唯雨相送難再依依。

這無聲無息的雨，傳遞着無法言說的憂傷。曾經的“傾城之戀”，已如一縷沉香随風而去。知道，這一路的紅塵相依，已經走到了辛酸的盡頭，再也沒有挽回的餘地。

蘭成，這在想你時，曾在心裏呼喚過無數次的名字，終究隻能深藏在心底，不再對任何人提起。哪怕，隻言，片語。

雨，正悄悄的落着

一如流淚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