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名字不叫“傻子”

11月馬上就要結束了，接踵而來便是歲末了，在歲月更替之間，突然想起了這麽一個人；所有人都叫他“傻子”，包括他的父母，他的弟弟，都是不分場合大聲地喊他傻子。因爲他是近親結婚的犧牲品，源于貧困。

認識他，是因爲他是我的同桌，他的智力确實比一般的孩子低下，老師不喜歡他，同學欺負他，總是将他當成集體戲弄的對象，罵他是“傻子”。我也不喜歡他，不是因爲他傻，而是因爲他身上總是髒兮兮的，像是永遠沒有洗臉一樣，将自己弄得像是花貓。但他有一副永遠很受傷的神情，有一雙無辜的大眼睛，他隻對我笑，那種傻傻的笑讓人心疼，那種笑我後來經常看到。

我雖然沒有欺負他，但我也不和他玩，而他總是跟在我的身後，一起放學回家。不過，一年後，他便辍學回家了，因爲家裏交不起學費，也因爲他總是把課本弄丢。家裏就讓他回家照顧小弟弟；那之後，我經常會在放學的路上，看到他不是背着弟弟，便是拉着一頭高出他一個頭的牛，光着腳從我們的身邊走過，還是那麽傻傻的對我笑着。

有人說他手腳不幹淨，喜歡小偷小摸，于是，他又變成了大人們提防的對象，被孤立着。不知何時，他比同齡的孩子都要高出許多，他隻是吃不飽，青春期的男孩，誰不是像頭小豬那般能吃。他餓，所以他偷别人田裏成熟的莊稼來充饑。至少，他經常在我家看電視（一台老式的黑白電視），我家卻從未丢過東西，我相信他不是小偷。他确實長高了許多，眼神還是那般無辜。

他有着使不完的力氣，身體很強壯，大人們議論他的語氣總是透着惋惜，他其實有着俊朗的輪廓，像極了後來十分出名的韓國影星——李秉憲。力氣大是他唯一的長處，于是，他在一家糧食加工廠打工，搬運糧食。也因爲這個長處，大人們總是喜歡用他來當免費的勞力，而他總是欣然應允，還是那樣的傻笑着，不拒絕，得到的回報有時候就是一些幹糧，還不管夠。

他也經常幫我曬谷子，然後就蹲在牆角津津有味地看那總是閃着雪花點的黑白電視節目。他大多數時間是沉默，但他比任何人都渴望被需要，我們這一群孩子，隻有等到有上山采集野草莓，野藍莓的時候，才會對他表現出熱情。而他便自告奮勇當領頭軍，一個人在前面開路，把采到的野果子一邊放自己的嘴裏，一邊往我們的口袋裏放，笑得格外歡。

他夏天都是光着腳，冬天從來不穿襪子，就是光腳穿一雙軍用布鞋。他沒有一件合身的衣服，都是大人的衣服補滿了補丁之後，又留給了他。打工有了工資之後，他給自己買新衣服，還學會了抽煙、喝酒，說各種髒話。這讓我再次疏遠了他。現在想想，或許那是一種青春的叛逆，也或許那是他用于和他人溝通和交流的一種方式，以拉近彼此的距離。

我随父母離開老家那天，是聖誕節過後，天氣很寒冷，走的那天是清晨，天還沒亮。我走出村口，最後一次回頭，看到了一個高大的身影，靜靜地矗立在村口，我到現在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我離開的時間，更不知道他那一刻心裏在想着什麽？後來，弟弟回家幾次，聽說他弟弟都成家了，他還是光棍；雖然人人都說傻人有傻福，但有誰真的願意嫁一個窮傻子？

多年後的今天，在不經意間将他想起，雖然很多記憶都已模糊，但他的笑容永遠清晰；他在很多人眼中是個“傻子”，但我知道他的名字不叫“傻子”，他有個早已被人遺忘的名字叫——張紫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