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时光

一、她的栀子花開

那年，栀子花開的季節。

她，十四歲。一個文弱的初二女生。

初見他，她正在一棵香樟樹下看書。

他遠遠地騎着單車而來，濃密而微卷的頭發，皮膚白淨，穿一件純白的襯衫。風般地從她身邊而過，她聞到了陽光幹淨的味道。不由轉頭看他的背影漸漸遠去。

英語課，她正在翻着課本，心想，不知誰會替代那被調走的英語老師。正那時，他微笑着走進來，作簡單的自我介紹，英語系高材生，剛畢業，二十四歲。末了，他說，我将陪伴你們度過兩年的時光。

全班鼓掌。

她在心裏笑着說，真好。

他在課堂上營造的氛圍很輕松，講解語法生動且易懂。她們班很快在年級占得了英語第一的位置。

他喜歡将左手斜插在口袋，右手執着卷起的英語課本，悠閑地踱在組與組之間的空列裏，閱讀短文。他的聲音柔軟而富有磁性，那些單詞像音符一樣從他的口中流淌出。

她喜歡悄悄地追随着他的身影，在他面向她走來的時候，她又羞澀地低下頭，眼神遊離地盯着課本。當他經過，她屏着呼吸，生怕他聽到她那砰砰亂跳的心跳聲。

她問自己，這是怎麽了呢，愛了麽？

她開始給他送花，一朵保留有兩片綠葉的栀子。一節課一朵，悄悄地放在講桌上。

他每次見了，都會拿起湊到面前嗅一下，輕輕放下，再對着全班淡淡地笑。

她總認爲那笑是對她一個人而笑，心便也開了花，一朵一朵，溫婉像栀子。

她很用心地學習英語，隻爲有一天可以流暢地朗讀短文，而引起他的注意。

經過努力，願望達到，她以優異的成績被授爲英語課代表，當時他在課堂上親口任命，念到她名字的時候，眼光同時也尋到她。她看着他，激動得忘記了站起來應答一聲。

英語課代表有與他單獨接觸的機會，那就是收好全班的家庭作業送到他的辦公室。第一次去他辦公室，站在門外久久不敢進去，他正專心地埋頭批改作業。

鼓起勇氣推開門，走進去。他擡頭看她，淡淡地笑。她的心小鹿般亂撞，放下作業本時卻不小心打翻他桌上的紅墨水，紅色順着桌子流淌，滴落在地上。

她慌亂地說，對不起。

他一邊擦拭一邊說，沒關系。

她小跑着退出去。

她還是一節課一朵花地放花，直到栀子結果。

她開始嚴重地偏科，考試時，英語滿分，理科卻剛剛及格。

那一次，她去他辦公室，他對她說：“不要把所有的精力放在英語上，要均衡地對待每一門科目。”

她着頭，含着淚，倍感委屈。

好在，他的勸說起了作用。她的理科成績開始慢慢回升。

兩年，栀子花開兩季，她送了兩季。

畢業照，老師們坐前排，她有意選擇站在他的身後。笑着，笑容被定格，有淡淡的憂愁，有關離别。

高中，大學，她的英語成績一直很好，一直喜歡栀子，花開的季節，總會想起那個穿白襯衫的他。

隻是，他們再也沒見過。

二十八歲，又是栀子花開，她結婚。回故鄉，幾個當年的同學小聚。

她提議，去看看老師吧。

見着了，他還是當年的模樣，隻是臉上多了硬朗，眉宇間多了滄桑。

他笑着說：“你們是我帶的第一屆吧。”

他們齊笑着點頭。

他看着她：“這誰呀，我當年有這麽漂亮的學生嗎？”

有人答，：“老師，她是小潔，當年的英語課代表啊，老是考滿分的那個。她還是對英語鍾情，現在在大學教英語。”

“想起來了，想起來了，喜歡在香樟樹下看書的小潔，是吧。”他微笑着答。

她看着他，輕聲地說：“是的，老師，是我。”

衆人分别，他們同路，他說，我載你一程吧。她默然點頭。上車，她聞到了栀子的味道，尋香，隻見一朵開得正好的栀子别在後視鏡上，白得耀眼。

“老師，喜歡栀子嗎？”她彷若一下子看見了當年的自己，在栀子園裏，精心地挑選，然後折一朵，趁同時這同學們不在意，快速地放在講桌上，如昨般清晰……

“當年你們那班總有人給我送栀子，從那時喜歡的。”他也沉在回憶裏。

“老師不好奇是誰送的嗎？”她淡淡地問。

“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因爲她而喜歡栀子，也因爲栀子，而記住她，這就夠了。”

她的眼睛溫熱，側面看他，他卻仍專注地看着前方。

兩人分别，她說，老師，珍重。然後轉身，心中澄明一片。

她想，雖然他不知道送栀子的是誰，但是他記住了送栀子的那個人，也愛上了栀子，這就夠了。

因爲與青春有關，那時總會不經意給自己制造詩意的感傷。那似愛非愛的情感，隻是年輕時一道不深不淺的印痕，僅此而已。

十四年的光陰在一季一季栀子花開花謝的輪回裏逝去，還有誰記得曾經那個在花叢裏穿梭的女生呢？

或許，那正在綻放地栀子，記得。

二、他的栀子花開

那一年，栀子花開得季節，他二十四歲。剛剛畢業，被分到一所中學教英語。

第一天去學校，他騎着單車，穿過幽靜的四季青小道，轉角，遠遠見到一個着白衣的女生恬靜地坐在一棵香樟樹下看書，兩條烏黑的辮子拖在胸前。

不免多看了一眼，她擡眉望他，他看到了一雙清澈而純淨的眼睛。

去往他授課的那個班級，他站在那裏，作簡單的自我介紹，一眼就見到那個白衣的女生，安靜地坐在那裏。

哦，是我的學生，真好。

他用心地對待這份工作，把自己所學的知識，以及自己所悟的，一一傳授給這個班的每個人。整個班級的成績提升上來，他很欣慰。

他喜歡在課堂裏踱着步子閱讀短文，把深情放在裏面，沉醉。每一次，他都能感知到有目光追随。與她迎面，他悄悄地瞥望，隻見她深深地低着頭，十指攥緊着書本，長長的睫毛撲閃着。

他從她的身邊走過，聽到了那砰砰亂跳的心聲。

他想，這女孩，美麗得有些特别吧。

那一天，上課。走近講台便聞到了淡淡的栀子花香，果然，那麽純白而開得正好的一朵就放在講桌上。一朵花，兩枚葉片，襯托得恰到好處。他拿起輕嗅，有淡雅而迷人的香，再輕輕放下，對着全班微微地笑，以示感動。

每節課，他都能收到這樣的一朵栀子，他很好奇送花的人是誰。

那一早，晨練歸來，他在校園外的栀子花園旁，遠遠就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在花叢裏穿梭。精心地挑選，小心地折下一枚，蹦跳着離去。

再上課，他仍拿起那朵花輕嗅，但是心中早已明了。

後來，她本平平的英語成績快速地進步，直至超越年級所有人。他想，這是個有潛力的學生。于是，他授予她英語課代表的職位。給予她肯定，這樣有便于發揮她所有的潛能。

深記得，那一次他在批改作業。聽到腳步聲在門外嘎然而止，擡頭，見到在門外踯躅的她。他暗暗地笑，真是個可愛的女生。

到底還是進來了，帶着慌張，也帶來了淡淡的栀子花香。卻打翻了他正敞開的紅色墨水。墨水順着桌子往下流淌，白的地板磚上殷紅一片，正如她的臉。

她慌張地說，對不起。

他一邊擦拭一邊說，沒關系。

她小跑着退出去，他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思緒萬千。

那一天，老師們在一起聊天，說到他帶的這個班的英語突飛猛進的成績。也說到那個英語成績年級第一的她。她的數學以及物理老師說，她最近成績下降很多，不知道是不是放太多心思在英語上了。他記在了心裏，決定要和她談談。因爲他知道，還有另外一個他人所不知的原因。

她來送作業，他想着要不要對她說，知道她是送花的那個人，叫她以後不要送了，眼下要以學習爲重。考慮再三終是沒有說出來，他怕傷了她的自尊，而适得其反，會害了她一生。隻是讓她均衡地對待每一門科目，那些同樣重要。

他看出了，她欲掉的眼淚，以及滿腹的委屈。

好在她聽信了他的話，理科成績開始上升，他也就心安了。

他一直收到那朵純白的栀子，兩年，栀子花開兩季，他收了兩季。

她們的畢業照，他坐在那裏，知道她在背後，帶着憂愁。

隻是，他什麽也不能說，什麽也不能做，此别，再也沒見過。

他還是帶另外一些孩子英語課，隻是再也沒有誰在他的講桌上放一朵栀子。但他卻在栀子開花的季節總是想起當年那個含羞，純潔，執着的女生。他也總會摘一兩朵栀子放在車裏或者辦公室裏，那淡雅的香味，能讓人安神。

又是栀子花開的季節，他正在忙着，就見到一行幾個人向他走來，他一眼便認出當年的她來，眼神依舊清澈而純淨，淡淡地笑着，多了成熟的女性美。

他故意地問：“這是誰呀，我當年有這樣美麗的學生嗎？”

有其他同學告訴他，是小潔，她結婚了，回故鄉看看。她如當年一樣，鍾情英語，現在在大學授課英語。

其實這個班給他最深的印象與無法取替的記憶莫過于她了。他卻故作憶起的表情，說：“想起來了，想起來了，那個喜歡在香樟樹下看書的小潔是吧？”

她看着他，眼神裏有些許落寞，答：“是的，老師，我是。”

小聚之後是分别，他故意說去往某個地方辦事，是她要走的方向。于是他提議載她一程，他想，這是最後一次相見吧，那麽，就讓她知道，他沒忘那個送栀子的人。好在，她應允着上了車。

車上有一朵早晨剛折的栀子。因爲她，喜歡上栀子，栀子花開的季節他都會想起當年那個羞澀卻又執着的的女生，憶起那段時光，唇邊總有溫暖的笑容。

她聞見了花香，看到了栀子，心裏那一刻也該是溫暖的，這是他期許的。

她問他：“老師，喜歡栀子嗎？”

“是的，因爲你們那個班總有人給我送栀子，從那時候喜歡的。”他淡淡地笑，帶着回憶。

“老師不好奇這是誰送的嗎？”她又打探。

“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因爲她而喜歡栀子，也因爲栀子，而記住她，這就夠了。”

知道是你，但是當年沒有讓你發現，現如今更無須讓你發現。

她側着面看他，他故意看着前方，不去觸碰那無法讓人說謊的純淨眼神。

她走了，走得從容而安然。對他說珍重，他隻是微笑着目送她到暮色盡頭。

他在心裏對她說：就讓我們彼此守着這份秘密直至紅塵盡頭吧。我知道，那隻是青春時必經的路程，來見證你的成長。

這其實不是愛情，卻勝過愛情，它如栀子那般的純潔而美好。

在記憶裏，誰也忘不了那年那月的栀子花開，幽香，淡遠，芬芳過整個人生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