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越走越近

童年無憂無慮，不摻雜太多的是非功利，于是，童年的許多美好的回憶就更加美好起來。想一想，童年幾乎可以作爲每一個人一生受之不盡的精神食糧，無聊的時候拿出來咀嚼，總是回味悠長，牽動着血管裏的許多東西。于是總感覺，人生越走越遠，童年卻越走越近。

我的童年最值得回憶的就那些小人書，以及小人書之外的一些鄉下的傳說。

小人書也不是很多，那時候生活那麽艱苦，肚子都吃不飽，哪來那麽多的錢買太多的小人書呢。都是東家一本這個，西家一本那個，換着看，或者常常幾個小家夥湊在一起，蹲在我家大門外的大青石上夥夥看。我還常常起一個小老師的作用，拿着書給大家讀，其實也有不認識的字，也懶得去查，一呼噜就下來了，反正誰都不知道。有什麽《雁翎隊》，《地雷戰》，《智取威虎山》，《沙家浜》等等。一沒事就看，一沒事就看，來回也就是那幾本小人書，再想看，沒了。這就有了一個好處，因爲書少，來回閱讀，反複複習，其中的情節和人物就記了個爛熟。人物的印象都是小人書上畫着的，誰誰身材魁梧，濃眉大眼，威風凜凜，氣壯山河，比如楊子榮，一看就是個正面人物，于是，正面人物的形象就在心底紮了根，現實生活中遇到這樣的人也就覺得他是個正面人物；誰誰賊眉鼠眼，歪瓜裂棗，笨嘴拙舌，形容猥亵，比如蘭平，一看就是個反面人物，生活中的這類人物也被常常看作是反面人物。對于正面人物和反面人物的區分，很大程度就是在這個時候給定格了，給規範了。小人書給我留下的印記是很深的，很多東西都是從那裏汲取的，對不對不好說，反正一想起了總是一段很溫暖的回憶。

農村的生活是多彩的，但同時也是單調的，每天除了大山就是田野，除了田野就是大山。也有一些鳥，比如燕子、麻雀、鴿子、喜鵲在碧藍的天上飛翔，秋天的時候能看見大雁在天高雲淡的高空中排成的人字形往南遷徙。偶爾也會看見一兩隻老鷹在村莊的上空盤旋，大概是瞅準了誰家的母雞了吧。老鷹逮小雞可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但我沒有親見，都是爺爺告訴我的。很多時候，爺爺本身就給我們充當了小人書的角色，他老了，下不了地，也種不了地了。要知道，他年輕的時候可是一把種地的好手，他愛地，地也愛他，他省吃儉用，把許多積蓄幾乎全部買了田地，年輕人，誰不想讓自己壯志淩雲一把，不想等到一解放，地全沒了，這還不算，他還被定了很高的成分，于是他跟着那些地受了不少的牽連。這樣說的意思是，我爺爺也算得上是一個見過世面，胸中有些丘壑之人。他給我們這些小屁孩兒講他們在地裏種地的時候見到狼怎麽辦？我們問他，怎麽會有狼，現在怎麽一隻都見不到，不是哄我們小孩兒吧。爺爺說，你們懂得什麽，那時候村裏的人還少，槍也不多，頂多是幾杆破沙槍，射程也不遠，所以狼就很多。狼在山裏吃不到東西，經常要到山下來，有時候是幾隻狼結伴而行，大白天就來了，一個人在地裏鋤地，根本對付不了它們，隻好大家在一起勞動，還要專門把門板背在背上。我們說爲什麽要背門板？爺爺說，狼也精得很，它們喜歡從後面突然襲擊人，你背上門板，狼從後面就沒法襲擊，隻好到前面來，到了前面，人就能看到它們，當然就好對付它們，大家揮舞鋤頭頭，狼也沒辦法，隻好溜走。

爺爺這樣一講，把我們小孩兒就吓住了，好像眼前真來了狼一樣，大家不自覺地就要往一起靠一靠，攏一攏，好像這樣就可以強大力量似的。

爺爺還給我們講老鷹抓小雞。他叫老鷹不叫老鷹，叫“落lao子”，好像一落下來就能逮着小雞似的，現在想來還的确是很形象的。他說“落子”一旦瞅準哪個目标，從天空一猛子紮下來，就把小雞給吓住了，連跑都跑不動了，隻能爬在那兒瑟瑟發抖。我得承認，我爺爺大概是見過老鷹抓小雞的，要不如他講不到那個份上，我僅僅是這麽說說，根本達不到他講得那種效果，他講得可以叫做惟妙惟肖，栩栩如生，雖然他沒識幾個大字，但我從他的身上發現，人的能力其實跟識不識字是沒有多大關系的，如果說還有什麽關系的話，那就是，人爲了達到某種目的，人爲地将有知識和沒有知識的距離給拉大了。其實在有的時候，有知識常常讓一些人離經叛道得更甚，背道而馳得更遠。

童年是值得回憶的，而值得回憶的東西是不分貧窮和富有的，在很多時候，往往正是那些貧窮的時候經曆過的事情記憶更加深刻，咀嚼起來更加讓人回味無窮，因爲它不能不讓人思考更多的東西。而一旦富有，人除了奢侈，還需要去思考什麽呢？好逸惡勞畢竟也是人的一個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