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就是一场无法戒掉的瘾

如果我說，那些人類偉大的心靈，都是一些瘾君子，你會同意麽？确實，那些我們眼裏的偉人，他們或者崇拜精神，或者崇拜物質，都把物質或者精神當成一種生命的瘾。因此有人說，生命本沒有意義，而需要我們爲之定下一個意義吧。那些讓我們上瘾的，讓我們眷戀、着迷、痛苦、堕落，或者生不如死的事物或者人們，或許就是生命的意義之所在。

在人們的心目中，往往隻有瘾君子，才能言瘾。其實，瘾爲何物？作家嚴歌苓說過，瘾就是一種走火入魔的狀态，由靈魂而肉體，以至靈肉無間。會過瘾的人對唯物、唯心之辯的态度，是付之一笑。過瘾的那一會兒，你就是個小神仙，無所不能，無我無他，無虛無實。假如說生命有度，把心與身的存在狀态，從低到高排列成度數，那麽，瘾就是一種超乎正常的生命度。

因此，隻有沉迷成瘾的生命，才有不凡的高度。尼采在《偶像的黃昏》中曾說過，那些思想家、藝術家，所有這些天性在思想和舉動上，都有地下生活者的顔色；他們身上的每樣東西，都比生活在日光中的人們蒼白。可是，幾乎我們今日所贊揚的生存方式，從前都曾經生活在半墳墓的氣氛中。那些不凡的生命，都有着不容于世俗的怪僻和隐私，或者不可脫遣的心瘾。

也許，在世俗或宗教那裏，那些使生命被控制而掙紮，那些讓人類上瘾的，都屬于原罪。就象僧侶們常常說教的，無論是淫亂的、拜偶像的、奸淫的、作娈童的、親男色的、偷竊的、貪婪的、醉酒的、辱罵的、勒索的、都不能承受神的國。如今你們奉主的名，并藉着我們神的靈，已經洗淨，成聖稱義了。但是，如果沒有了這些原罪，我們的生命裏還剩下什麽呢？

在我看來，不管是酒瘾，毒瘾或性瘾，那些能使人放蕩的生活；還是日夜面壁，清心寡欲，而充滿聖靈的生活，實際上都屬于上瘾的生活。隻不過前者多屬于物質的，後者多屬于精神的。人們往往側重于物質的上瘾，而忽視了精神的上瘾。對于生命中瘾所形成的影響力，早已經抵達人的生命中每一個角落。生命往往沉迷于種種誘惑之中，而誘惑到了極緻的程度，就是成瘾。

王朔曾寫過一部小說《過把瘾就死》，确實，生命的過程，不就是過過瘾罷了，其實沒有什麽意義。所謂的意義，隻是我們強加在那些，脆弱而遽然的生命之上的。因此，嚴歌苓說，對于我來說，生命一天不達到那個濃度、烈度，沒有到達那個敏感度、興奮點，瘾就沒過去，那一天就活得窩囊。這樣一種近于瘋癫的生命狀态，幾乎與瘾君子簡直無異。所以，活着就是圖個爽透。

愛情，作爲人類最普遍的感情，實質上也是一種上瘾。對别人着迷與上瘾，這種人的重心不在自己，而在自己與他人之間，甚至完全在别人身上。如果失去愛人的能力，渴望符合内心縮影的某人愛他。爲了虜獲所欲的對象，可能需要順從對方，放棄自我。一旦虜獲對方，必然會一直監控對方，以确保對方不會逃走。于是，人們以愛情之名，創造了一種上瘾的生活方式。

愛到成瘾的杜梅，被王朔比喻爲一件兵器，一柄關羽關老爺手中的那種，極爲華麗鋒利無比的大刀。這也許就是讓生命成瘾的雙刃刀吧。她的生命就是被一種瘾所控制，就象無法悔改及被潔淨的罪，控制着生命。在我看來，一個患有潔癖隐患的女人，害怕細菌和肮髒，于是不斷地洗手；和一個作爲娼妓的女人，無所顧忌，甘願在深淵裏淪落，實際上，她們都是被瘾所控制的靈魂。

曾聽人說過，不曾對爵士樂癡迷的人，是不會觸摸到音樂靈魂的。爵士樂就是一種讓人上瘾的音樂，一種喜歡上之後，便一生都無法拒絕或摒棄的音樂。讀村上春樹的文字，最喜歡的就是，那種難以排解的情緒，和突如其來的快感。這一點，倒是和村上春樹喜歡的爵士樂相似，那種即興揮灑的情緒，和切分音的神經質般的快感，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卻又非常兀然地降臨。

能不能過上生命的瘾，完全取決于我們是否沉迷，是否全身心地投入。對于靈魂的制造者，那些視寫作爲瘾的作家，寫作也是一種秘密的過瘾。說到自己的創作狀态時，女作家伍爾芙曾開誠布公地說，我就是那個病态的、受盡折磨的伍爾芙。她的遺言中寫道，我感到我一定又要發狂了。我覺得我無法再一次，經受那種可怕的時刻。那些過于注重精神的人，往往就是生活的瘾君子。

當生命成瘾的時候，靈魂往往感到被肉體拘役着，都想着從自己的軀殼裏飛出來，去尋求生命的自由。在這時，人都願意寬諒，與世無争，爲了去滿足那種瘾，不和世人一般見識。隻相信他們身不由己，而擁有着某種秘密的辦法，能給自己去找到絕對的自由。那些追求精神自由的人，幾乎都有自己的秘密辦法，使靈與肉得到一種升華，達緻一種超飽和狀态，那就叫過瘾。

女作家七年堇在《塵曲》裏說，生命就是一場瘾，上瘾，過瘾，戒瘾。其實，生命的瘾是不能戒掉的，一切存在的、與可能并不存在的瘾，既是那般可憎可惡，卻又似更加的美麗動人。由此，我想起台灣武俠作家古龍，他是因爲酗酒成瘾而死的。但他說過，其實我不是很愛喝酒，而是喜歡喝酒時的朋友，以及那種氣氛和趣味，這些隻有酒才能制造得出來。

生命就是一場無法戒掉的瘾，起初是因瘾而興，也最終會因瘾而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