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一会 缓慢时光

那日晨起，送兒子上學。他步子急些，便始終在我前面。陽光真好，幹淨而滑爽地在皮膚上跳躍，天高了，秋便近了，目光能及處便隻有清涼與恬适。

兒子穿了純白的半袖T恤，寬闊的純藍七分牛仔褲，白色旅遊鞋，有極低的暗藍色小襪邊躍躍欲試地跳出鞋口。很溫暖幹淨的樣子。鞋帶兒有些松散，他便彎了腰仔細系着帶子，與昨年有了小小的不同，他不再大呼小叫地讓我幫忙。我到近前暖暖喚他，擡頭時，滿臉純明清爽地笑。幸好，他依舊純淨，絲毫看不到塵俗的影子。我也笑。不再作聲。兒子便起身勾了我的肩，小動作裏有故作的親和。

在路上。打開車窗，有溫暖而幹爽的陽光灑進來，我在後視鏡裏看到他正看新買的偵探小說，小嘴角是翹起的，滿含了笑意，微微卷曲的睫毛上都有着薄薄一層金色了。

下車時，他總忘不了笑着晃晃小手，半調侃般說一聲BYE。我便笑着點頭，看他頭也不回地進了學校。忽就記起四年前的秋初，他剛剛入學時，曾那麽悲壯表情裏，雜陳着多少不舍與無可奈何啊。而今他于我不再那麽依附，卻是讓心有着淺淺的害怕與傷感，真就是遠到塵俗的歲月裏了吧。忽然感覺有些遙遠與虛無。

周末的清晨。睡眼惺松間，就感知了淺秋的陽光，如此熨貼而溫暖。忽爾閃念，散步去。

驅車。與先生和兒子西行五裏至新城。

湖是生生開挖出來的，浩渺水色，滟潋波光，因活水尚不能引入，水不太清，卻清晰可見湖畔的魚兒悠閑安好。水至清則無魚，不無道理。近處，有泊着的遊船，一團團，如暗紅的雲朵栖于水畔未醒。遠遠微茫處，有青石環拱的橋，因了尚早，并無人際。再遠處，炊煙半點，便是村落與人家了。

沿了湖邊碎石的小徑散淡而行。曲徑通幽處，花灑般噴水龍頭揚揚灑灑着微細的雨霧，草尖兒上暖着陽光，綠得明亮通透。路面也因了水霧而有了半邊的洇濕，路旁有移來的形态各樣的垂柳，葉子纖細而妥貼地低垂下來，嬌羞如掩面淺笑的女子。陽光從葉隙間灑下來，掩映于路面上，斑駁而溫暖。樹根處，火紅的是串兒紅，含苞的是九月菊。想半月之後，便是紅的紅，黃的黃，綠卻依舊堅持到秋深，更深更濃的秋色，才最是好看的時候吧。主路之畔，小徑曲折縱深遠去，旁的一片林木上，暗綠亮透的葉隙間有水粉的花朵，一朵朵迎向晨起的陽光，微風裏颔首婀娜，疑似木槿。另一側，有青石安然而立，上書：西嶼落霞。細看下面一行小字，此處黃昏時，看島上落霞，最是一景。看過去，卻真是水色之間環抱着綠樹沙堤的小島，而落霞卻是要黃昏才得見的啊。

兒子鬧着累了。于此處止步回轉。卻真是遠近高低各不同了。柳暗花明處，忽見古色古香素色高擎的路燈，黃昏來時，定是溫暖祥和的澄明吧。而此時，卻隻安然成路邊的裝飾了，每一盞燈的腰際處，都有行楷書寫的唐詩宋詞小心環抱，憑添了韻緻與溫婉。

這樣的晨，我便是記得的。沒有喧嘩與熱鬧。互有言語，卻也相安無擾。甯靜之間，極盡煙火。

友說，我不過一宅婦罷了。八小時之外，家便是中軸。文字便是歡喜。

周末，隻願宅在瑣碎家中。打開博，任一首歌反複唱到歡樂亦或悲傷，低語輕吟間，揣磨着着别人的故事。洗衣，拖地，看翻舊了的書，寫昨日未盡的文字。然後，不緊不慢地将夏裝封存，收藏于箱底。将秋裝晾曬，小心折疊，放于櫥櫃的木格之間。

季節更替。心事輪回。我将三千心緒鎖于眼底眉間，高閣于塵埃之上，淡煙疏墨在，一紙經年的文字裏。

家不是纖塵不染的那種。不喜歡家太過整潔，那樣會感覺陌生，周身的每個毛孔都板結而嚴謹，心也會變得局促而與緩慢閑适無關了吧。櫥櫃之上，能看見微細的塵。床上手工拼縫的薄被也尚未疊好，依舊是晨起随意懶散的模樣。看了一半兒的書，翻扣在枕邊，似醒非醒。有一角淩亂有什麽不好呢。至少心在目光能及的那一個瞬間是飽滿而溫暖的。不陌生，不疏遠，擡手間碰觸的，都是煙火而溫暖的日子。

新買來的淺灰的棉布裙，素潔而妥貼。下擺微微内收，膝前有盤結的扣兒和水墨山光般的圖案，後擺是别樣的淺色紋路，仿似拼縫而成了不規則的圖案。領口高而寬闊，可随意壓低堆疊亦可翻卷，簡單，随意。随性之間，極盡完美。别緻之餘，訴盡風情。配以淺灰镂空網眼兒短靴，有微細的緞帶系于鞋口處，極低的鞋跟兒，舒适與随意之間，仿似一貼素淡而暖心的言語。

原來，日子再空靈，依舊是物質的。煙鎖重樓，終是隔在雲端的始末。而，碎步輕盈，環佩作響，你轉身回眸的那一記淺笑，才是一期一會的，暖媚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