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让我心痛

在我的記憶裏，他永遠是一副大嗓門，脾氣暴躁。跟别人搭話，要是三言兩語不對，馬上扯開嗓門大罵起來。

從小，對我母親，他就是這樣。他沒有讀過書，沒有男子漢的柔情，也不懂得怎樣去體貼一個人。母親在家裏一直是一個卑微的角色，有時和他意見不一緻，要是母親再堅持，他馬上就破口大罵起來。

因爲這一點，我從心裏面有點讨厭他。他是典型的大男子主義者，從來不肯聽取别人的意見。那時，我就想，要是有一天我要結婚，我不會找這樣的男人結婚，那樣的婚姻糟糕透頂，我還不如不要。

其實，他對我還是挺好的。我記得家裏很窮，但是母親給我買衣服，買東西給我吃，他從來都沒有說過一句話。有時在水果農貿市場打工，他會撿回來一兩個破了點口的大西瓜。我和弟弟樂開了懷，大口大口地吃着，他在旁邊呆呆地望着。

也許他是不善于表達，所以我一直以爲他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人。其實他對我的關心，細細想來還是一直都有的。我記得讀高中的時候，他曾經來我們學校找過我，給我帶來了他親自做的油炸魚。母親捎信給他，我的學校要交錢，家裏沒有錢了，他匆匆回家後扒了幾口飯，就連走帶跑去我小姨家借錢，半夜了，才摸索着回來。

每次回家很少見到他，後來我就去上大學了，然後在外面工作。他從小到大對我的關心似乎因爲我的忙碌而忘記了。每次打電話回家，要是他接電話，我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麽，他也是，我們都非常尴尬，所以我都是期待母親來接電話，從母親那裏知道他的情況，這就足夠，我和他之間沒什麽好聊的。

有人說，也許因爲他是我的繼父，所以我們之間的關系并不是那麽自然。是啊，我從來沒有在他面前撒過嬌，他也從來沒有給我買過一件衣服。我經常想，要是我跟我的親生父親生活在一起，感覺肯定好多了吧！可實際上，我的親生父親從來都不管我，等到後悔的那一天，他已經撒手西去了。

有一天，我給母親打去電話，母親給我講了一件讓我震撼的事。那一天，母親和他去上街，路上碰到一家窮兇極惡，仗勢欺人的親戚。因爲一點小事，親戚家一家三口全部沖上來和他吵。我心裏想他是很強硬的，這種場合他應該不會吃虧。母親卻哭訴說，那一家三口身強力壯，個個都是伶牙俐齒，他們你一言，我一句欺負母親和他。他們家的那個小兒子對他什麽難聽的話都罵盡了，還動手要打他。他隻好蹲在地上，一言不發，等那家人罵夠了，發洩了，母親才攙扶着他回家。他回家後，幾天都沒有起床，傷心不已。

聽到他被欺負的事，那一刻，我的心突然像被什麽刺得好痛。他再也不是從前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了，他再也沒有了以前的火爆脾氣。他老了，含辛茹苦把我和弟弟養大，我們卻都飛走了，在老家裏，他們孤苦伶仃的兩個老人受盡了别人的白眼和欺辱。

也就是在那一刻，我突然醒悟過來，這麽多年，我都沒有真心對他好過。他病了，我隻是淡淡地問一句，那也是假惺惺的，我從來沒有真正地關心過他。他是個直腸子，性子急，但他卻是一個善良而又稱職的父親。

想起他，我的内心裏充滿着愧疚。這一次打電話回家，特意叫母親讓他來接電話。他聽到我安慰的話，在那頭不停地哭，我也忍不住，在電話這頭一邊勸他不要生氣，一邊擦眼淚。這麽多年，我從一歲的時候，就叫他“爸爸”，這麽多年，其實我和他早已有了很深很真摯的感情，這不是人世間珍貴的父女之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