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生命是礼物

紅色的。藍色的。綠色的。灰色的。橙色的。

一隻一隻，整齊地排列。

不遠處，模糊的背景，是殘桓斷壁中的廢墟。

這是汶川大地震中倒塌的小學的操場。軍人的背影，在書包和廢墟間往返。滿是灰塵的書包，在列隊。潮濕的眼中，看不見孩子的身影，耳邊卻有童稚的嗓音，久久回響。

自然面前，生命是那麽脆弱，不堪一擊，随風而逝的瞬間，徒留下痛徹心扉的哀傷。

是什麽，讓眼前的這個男人那麽固執。

是愛嗎，還是相濡以沫的真情。

她走了。在樓房倒塌的霎那，她走了。他還沒來得及看她最後一眼，這個伴了他許多個春秋和日夜的妻子，隻在短短幾秒之内，和他天各一方。

沒有眼淚，甚至，來不及哀傷。真愛無須表達，大悲看不到眼淚。

他固執，隻爲在最後的時刻，給她生命的尊嚴。

爲她整理好衣裝，擦淨她滿臉的塵土和傷口。人，不是活着才有尊嚴。

該走了，該出發了，他要帶她去一個叫做天堂的地方。緊緊地摟着我吧，就像從前無數次輕靠我的肩膀，就像從前無數次的肌膚相親。你坐好了嗎，你坐穩了嗎，幸福的路很長，而現在，我就要送你去天堂。那裏不會冷清，你不用害怕一個人的孤單。我的心會陪你，一路走下去。天堂的路很長，你不會一個人走的，那裏有我送你的春暖花開，鳥語花香。你先走吧，其實，人世的幸福，比不上天堂。爲了這一天，我會用一輩子的時光。

他背着他死去的妻子，駛向天堂的路。

全世界的目光，看着他固執的背影，消失的天堂的另一端。

泥土，石屑，廢墟。

蒼白，血紫，烏黑。

是雕塑嗎，世界上還沒有一件藝術品，讓我如此震撼，心傷。

一隻小手，那麽突兀的生長在泥土和碎石的中間，如開出的生命之花。沒有妖豔的色彩，卻有攝人心魄的姿勢。

握緊的拳頭裏，是一支筆。仿佛已和手血脈相連，融成一體，自然的力量，都無法分開。

孩子，你用殘存的力量，壘起生命的雕塑。

不要再說生命脆弱，不要再提無法抗拒。面對死亡，生命的力量不可阻擋。你小小的身子，有無窮的智慧，它在閃光，當你用手中的筆，寫下死亡的時候，我看見，生命的源泉，生生不息。

她跪着，不是爲了祈求。她低頭，也不是爲了屈服。

撕心裂肺的痛，她忍着。她的背上，扛着一座山，她相信，她有這樣的力量。她知道，死亡就要來臨，她相信母愛的山，會抵擋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

孩子，讓我再看你一眼，哪怕隻有幾秒。你是我的骨血，你是我的肉，沒有什麽會把我們分開。你是我生命的延續，我用死亡的代價，償還。你睡了，媽媽的懷抱，溫暖嗎。我不忍叫醒你，你好好睡吧，等你醒來的時候，你會看見陽光。你笑吧，向着太陽，就像無數次，我抱着你，在暖暖的陽光下。

時間已經不多，她聽到死亡的召喚。聞着孩子的體香，聽着孩子纏綿的呼吸，她不疼了。她有很多話，想對熟睡的孩子說，隻是，她不忍吵醒孩子的夢。

寶貝，如果你能活着，一定要記住我愛你。

千言萬語，她想說的，隻有這一句。

足夠了，母愛，是一座山，一座豐碑。

地震可以摧毀一座城，卻震塌不了愛。

媽媽，愛，就一個字，全世界都爲你哭泣。

他張開一雙翅膀，如雄鷹在天空翺翔。活着，誰不想在天空，自由飛翔。

他是男人，他也有過飛翔的夢想。很多次，他給孩子們講，要放飛自己的理想，就像雄鷹，在天地間翺翔。

他沒有想到，他會以這樣一種姿勢，勇敢地迎接死亡。

他沒有遺憾，他隻恨自己的翅膀還不夠寬廣，他隻恨自己的翅膀，沒能托起傾卸而下的一塊塊樓板。如果他的翅膀夠大，夠強，那麽他所有的孩子們，會在他的庇護下，安然地渡過這場特大的災難。

老師，不要這麽自責吧。你已經用死亡時的姿勢，寫出了一個大大的人字，你已經用脆弱的身軀，印證了一個老師的責任。

看，日落的傍晚，點點的燭光爲你引路。你的學生們，你的校友們，爲你點亮去往天堂的路。

走好，老師。你看見了，綿延的燭光中，師德和責任，在每個人的手中蔓延。火焰在燃燒，照亮每個人臉上的驕傲。那是教師的榮耀，散發炙熱的光。

汶川大地震，一個個生命消失了。廢墟上，一朵朵生命的花，頑強地怒放。災難，把無數生命的禮物，送到我的面前。肉體可以消失，生命不會停止。

無數燭光，在大地的各個角落，點燃。那是生命的光，在穿越時空的界線。生命的花，不需要眼淚的澆灌。

我站在生命的禮物面前，止住眼淚。

假如生命是禮物，我接受，隻因我體會了堅強。

假如生命是禮物，我接受，隻因我看見了尊嚴。

假如生命是禮物，我接受，隻因我聽見了愛的呼喚。

假如生命是禮物，我接受，隻因我學會了怎樣面對災難。

假如生命是禮物，我接受，我知道了我将用怎樣一種姿态，去面對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