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雪

回到故鄉，遇見以前的語 文老師，當年那個美麗的中年女人，卻已經是憔悴蒼老。隻是在她不變的笑容裏，依然有着曾經那種直入人心的溫暖。她居然還記得我，說我當時的作文寫得好。那個初夏的午後，我和她靜靜地坐在陽光下，說着從前的種種，她的白發閃着細密的光。

我的這位老師當年是一個很有才華的女子，卻是命運多舛，一生都如風中飄蓬，輾轉無依。據說她年輕時，幾度逃婚，從遙遠的關外一直跑到黑龍江，終于遇見自己喜歡的人，相愛成家。卻是好景不長，在孩子出生的那一天，丈夫在趕回的途中遭遇車禍，從此隻剩下她們孤兒寡母。日子艱難無比，可是更黑暗的際遇卻還沒有來臨，三年後，一場大病奪去了兒子幼小的生命。那許許多多的日子，如舊的晨昏晴雨，卻成了她心底永遠的疼痛。

從此再無婚姻。在黑龍江的一個個城市間遊走，也曾回到老家，卻已物是人非。後來當了教師，在我所在的中學裏，一直到退休。她從沒領養過孤兒，隻是自己生活，她用心愛着她所教的每一個學生。我曾去過她的家裏，最讓我震驚的，是那麽多的書，那兩年，我常常去她家裏借書看，有時還和她探讨一些書中的内容。後來初中畢業後，高中在另一所學校，見到她的時候就少了，也偶爾會去她家裏找書看。大學後，聯系得更少，畢業後一直在外地，每次回來都是匆匆，于是那張容顔在記憶中漸行漸遠。

有時回想起來，很震驚的發現，老師的臉上，竟是一直有着笑容的。仿佛沒有磨難臨心，仿佛沒有滄桑侵染，那清亮的目光直穿透重重的歲月，在我的記憶裏閃亮。

老師問我：“你在那個極北的城市裏，可有發現什麽難忘的事物？”

我心一動，說：“老師，記得您當年給我們上課時，講過梅花，還告訴我們，香雪指的就是梅花。可是老師，我在那個城市裏，真的發現了香的雪，是雪，而不是花！”

回來之前，在五月，一場大雪降臨在這個城市本就遲到的春天。那個時候，野地裏的丁香剛剛開放。雪落下，将那些粉的花朵變白，白的變肥。此時的雪極黏，就粘在那簇簇的燦爛之上。而且枝上也是一層，行走在其間，就如童話般的世界。而且，在清涼的空氣中，流動着氤氲的香味。我伸手抓起一團花上的雪，那雪竟然也是芳香的。我看見有許多人在收集着花上之雪，說是可以泡茶，更增意味。

老師聽我講完，眯起眼睛，嘴裏念叨着“香雪”，似是在想象着那樣的花上之雪。看着老師的白發，想起另一句：白發的芬芳。那也是一種香雪吧，是歲月的香雪。雪因花而香，世事因心緒而多情。如果一個人心裏盛裝着美好的希望，那麽就算經曆再多的苦難，她的心也會将苦難點染得芬芳四溢，而不是被冰雪凍結。就如我的老師般，她教給我香雪這個詞，卻用她的一生給這個詞做了最生動的注解。

冰雪下的花兒，将芬芳直透人心，卻是将冰雪也染香。苦難下的笑臉，苦難下充滿希望的心靈，也會将苦難升華成一種美麗，那種美穿透歲月的陰霾，成就生命中最美的彩虹。香雪的下面，是一顆芬芳而堅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