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一棵树

人這一輩子，總會有些過往是你不曾忘記的，或苦或甜都是自己的經曆，别人無法分享，能在記憶裏多留下一些美好的東西是很幸福的。人在忙碌了大半輩子後，會有一段漫長的時光是留給回憶的，所以在我們還年輕的時候，精力還充沛的時候，一定要努力把日子過的再溫馨些充實些，撷取那些美好的片段好好記住。我這個人從小就不曾有過什麽遠大的抱負，也懶得去想那些跟自己不會發生關系的事情，想的太好又遙不可及該是怎樣的一種 痛苦，我可沒有膽量去嘗試。我的夢想就是明天會比今天更好一些，大多時候似乎也都實現了，所以我是幸福的。 說起過往，有幾年時光對我是記憶深刻的，雖然那時候還小，可留在我記憶裏的片段卻很多，我沒有琢磨過這是爲什麽？既然記憶留住了這段時光，就說明這段時光在我的生命裏是重要的，我也願意經常抖落出來溫習，看看自己童年的樣子。 那是一九七零的初夏，我跟着來東北探親的姥姥踏上了去山東的路，那時我隻有六歲，能記得的就是背後背着一個菜板，那時候東北林區的菜板可是好東西，在關裏是不多見的，當時的交通比不得現在，從渾江到大連也要折騰幾次，在梅河口轉車過天橋的時候，讓菜板壓的我直哭，姥姥手裏大包小裹的也顧不上我。車到大連，還要走很長的路才能到碼頭，一些同路的人看我太小，就勸姥姥把菜板扔了吧，别把孩子壓壞了，姥姥就把我背上的菜板解下來送人了。 姥姥家在山東乳山一個叫南泓的村子，北、南、西三個村子合在一起，上千戶人家，村子是很大的，宋姓占大多數。姥爺的曾祖在清朝做過官，據說去世時家裏供奉有聖旨，職位應該是不低的。姥爺家的房子是青磚烏瓦的，都是祖居，臨街的三間房當時借給了村裏，後面的三間住着姥爺、姥姥還有我。姥爺有兩個弟弟，二姥爺住在村西的一個宅院裏，也是祖居。三姥爺家的房子跟姥爺家連着，隻有一道院牆間隔。姥爺家前院有一個耐冬樹，這樹隻有在飄雪的季節才開花，後院有棵無花果樹，還有一片月季花，大後院則是姥爺和三姥爺家的菜園，四周都是高大粗壯的梧桐樹，這些我在《思念無花果》一文中曾經有過描述，在這裏就不贅述了。我要說的是三姥爺前院的一棵石榴樹，它在我的記憶裏也有着很溫馨的色彩。 因爲隻有一牆之隔，那棵石榴樹的一些枝葉就漫過牆頭經常引誘着我的視線，等到石榴一天天長大，我就開始琢磨怎麽能摘到了。牆下是豬圈，我雖然還小，可站在豬圈的石板上我還是能夠爬上牆頭，哪裏還管石榴熟不熟，不好吃就扔掉了，姥姥看到了是注定要揍我的，我小時候挺淘氣，姥姥揍我有一獨門絕技，就是用食指和中指彎起來夾住大腿根上的肉使勁擰，那個疼啊，每一次都擰的我鬼哭狼嚎的，外面是不見傷的，可等脫下褲子再看吧，大腿根上青一塊紫一塊的雖然有些像花，卻一點也不好看。也不知咋，小時候就是不長記性，哭完了還是淘氣，那大腿根幾乎就沒好過。 那時候三姥爺還在煙台上班，三姥爺家的大姨已經嫁人在村東靠海邊住，二姨也在煙台上班，家裏隻有三姥姥一個人，在我的記憶裏三姥姥是不曾笑過的，臉本來就長，用面沉似水形容應該是恰當的。她一定是不喜歡孩子的，因爲我的小夥伴們都怕她，每次我的小臉探過牆頭隻要被她看見，都會白我一眼，再咳嗽一聲，我就趕緊把小臉縮回來，等她轉身回屋了，我又伸出小手去拽石榴，說實話，我從不覺得石榴有什麽好吃的，比起姥姥給我摘的無花果差遠了，可依然忍不住要去惹人讨厭，或許這就是孩子的天性吧，嘿嘿。三姥爺是極少回家的，我記憶裏隻有過年的時候他才會回來，大年初一我會去隔壁給他們拜年，三姥姥依然很少說話，三姥爺卻要和藹許多，讓我到炕裏吃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水果，特别是他家牆上挂着的鹿角，每次我都會摸上好一陣子。 那棵樹陪了我整整六年時光，一九七六年的初夏，我回到了東北老家，現在想想已經過去三十八年了，我一直不曾回過那裏。母親隻有一個親姐姐在黑龍江生活，姥爺姥姥也相繼去世在東北，那裏已經沒有了近親。當然沒回去不止是因爲沒有了近親，更主要是覺得自己沒有混出個模樣，有點對不起那片自己愛着的土地吧。 在這個網絡時代，我們該感到慶幸，很多的不可思議每天都在發生着。我的朋友竟然生活在跟姥姥相鄰的鎮子上，初識時那種喜悅難以言表，我跟她談起小時候的一些事，也提到過三姥爺和那棵石榴樹，因爲前些年大姨從黑龍江來曾說過三姥姥去世多年三姥爺身體很好，家也一直沒變，我很想知道那裏現在的樣子。前些時她告訴我，她去了南泓，也找到了我三姥爺家，老人家除了耳朵背一些其他都挺好的，九十二歲高齡還是一個人生活，兩個姨媽家哪家他也不去，就說自己生活挺好的，院子裏的那棵石榴樹也長得很茂盛，還給我發過來很多照片，我心裏的那種興奮是很難形容的，心裏對朋友也充滿了感激。看着那曾經熟悉的院落，看着精神矍铄的老人，還有那棵跟小時候沒有什麽區别的石榴樹，我的眼淚流了下來。姥爺家的房子早就拆掉了，但那道牆還在，我看着照片上的那道牆，仿佛又看到當年探過牆頭的那個小臉，我的記憶再一次灑落一地。 懷念一棵樹，其實是懷念一段難忘的時光，還有那段時光留給你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