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顶上的菜园

面對城市的高樓大廈和鋼筋水泥，我深深地懷念那一畦菜園，記憶中那一方綠色的淨土。五年前，我家住單位的一棟舊樓，舊樓原來是單位的疫苗室，建了新辦公用房，樓就改造成了宿舍。樓裏住的大多是同事，一戶人家兩間，每一層住着六戶人家。每日裏夫妻吵鬧、孩子嬉戲、搓麻将的聲音不絕于耳，令人煩躁不安。而我是個愛靜的人，閉門讀書之餘，推窗而望，便見對面一棟舊樓的平頂，斑斑駁駁的牆面年久失修，恐怕也是一群爲生活奔波的小人物，無暇顧及人情冷暖。早春的一個傍晚，陣雨初歇，夕陽染黃了寥廓的天際。我發現對面的平頂上已用紅磚圈。一位中年漢子挑着一擔土走上平頂來。他弓着背，将箢箕裏的土倒進了紅磚圈。往返數十回後，圈裏已堆滿泥土，中年漢子也忙得滿頭大汗。眼見着他還在馬不停蹄地低頭苦幹，全然不顧我久久地注視，我疑惑地尋思着，他擔土幹啥？做煤球？砌牆？……第二日清晨，推開窗，跳入我眼簾的是平頂上那片淡淡的新綠，一排排、一行行、一棵棵的菜苗列隊整齊，小巧的身子，嫩綠的葉片上挂着晶瑩剔透的露珠，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着光，發着亮，那樣歡快，那樣充滿生命的活力！我的心底湧動一股春潮：這家人真是别具匠心的！都市人不都在渴望尋回甯靜的田園生活，親近綠色的自然嗎？在平頂上種上菜，建個小小的菜園，該是一件多麽賞心悅目的事情！每個黎明與黃昏，我的目光總被平頂上忙忙碌碌的身影所吸引。男的擔水，女的澆菜，紮着羊角辮的女兒坐在板凳上溫習功課。那歡樂的笑聲、細碎的腳步聲、清脆的潑水聲、朗朗的讀書聲融合在一起，奏響了一曲美妙的田園交響曲……以後的日子，我和那戶種菜人家熟絡了，與他們攀談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我不再感歎城市的擁擠和人情的冷漠，心情像春風蕩起圈圈漣漪。日子一天天過去，平頂上由嫩綠變成碧綠，蔥籠成一片綠色的雲。茁壯的菜苗，長出了柔軟的手臂，悄悄地攀上了瓜棚。金黃的南瓜花，淡紫的茄子花，杏黃的苦瓜花，爆米花似的辣椒花，競相開放，朵朵點綴在翠綠的藤蔓中，仿佛無數五彩缤紛的蝶兒在飛舞。輕風吹過，花香混和着泥土的清香飄來，頓覺心曠神怡，神清氣爽。當知了的嘶鳴宣告夏的來臨時，菜園裏已是一派豐收的景象：辣椒樹上挂滿了火紅的燈籠；絲瓜、苦瓜壓得瓜棚沉甸甸；密密麻麻的豆角如綠絲縧，一線線垂下；臉盆大的南瓜、枕頭樣的冬瓜匍匐在濃密的瓜藤底下；圓滾滾的紫茄子熟得炸破了肚皮……以後的日子，種菜人家時常送來新鮮的瓜菜，給我們這棟樓的鄰居嘗新。我們推脫不要，中年男人一臉的和善、熱情，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嘻嘻笑着說，我種的菜吃不完，怕浪費了，各位鄰居賞個臉，幫我消滅無公害綠色食品。那份古道熱腸，叫我們怎麽也無法拒絕他的善意。我品嘗着那來自泥土清香和甘甜，倍感濃濃的真情。然而，不久我家搬進了寬敞明亮的新樓。家家戶戶裝起了防護窗，一把鎖、一扇防盜門冷冰冰地拒絕來訪。偶爾上門收次水費、電費，鄰居也是從貓眼洞子裏投來疑惑的目光。我驟然感到人情冷暖、世态炎涼，對平頂上的菜園和種菜人家生出久久的念想。當我再次走進舊樓，想看看對面平頂上的菜園時，眼前卻是一片拆遷的斷磚碎瓦，那戶種菜人家早搬走了。我怅然若失，不知他家現在住的是不是新樓，是否依然種上了一畦綠色的菜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