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的夜晚

是暴風雨的天氣。驚雷。閃電。呼嘯而來的疾風翻動欲飛而去的簾紗，掀來半窗的微雨。這細微微的、怯生生的雨呀，與窗外潑撒而落的急雨是這般的不同，輕靈透亮的身姿，因風，不小心遺落在地，喚醒一簾沉睡的夢，在驚雷陣陣的動魄驚心裏，似有若無。而夜，夜已深，深深如魇。

這個夏天怕是要過去了吧。

記憶中的往夏多是炎熱而漫長的，不似今年的這個夏天，多雨而清涼。一場接一場的雨，以難得一見的執着和不悔的姿态，下着，下着，沒完沒了，夏天便輕擲而過，隻早已遠去的栀子花的香氣，依舊在心裏深濃。當秋天再來，才驚覺被歲月消融的，何止是輕擲而去的光陰。

很小的時候就夢想着能在一片桃花林裏居住，沒有人拿着斧頭砍我家小院裏的芙蓉花樹，一邊砍一邊張狂地叫嚣着說這是右派家種的，他想怎麽砍就怎麽砍，大家想怎麽砍就怎麽砍。那棵花樹就倒在了我的眼前，倒在了躲在門縫裏看着這一切的，幼小的我的眼前。那樹上開着大朵大朵的芙蓉花，粉得讓人絕望。也沒有人用嘲笑的口吻喊我“黑耳朵”。其實，我的耳朵哪裏是黑色的呢？“黑耳朵”隻是他們對黑戶口的一種藐稱而已。

幼小的我面對這種接二連三的、沒有來由的欺辱與嘲弄，很是驚慌，很是不解，我哭着問老祖母，他們爲什麽要叫我“黑耳朵”呀？老祖母便會給我抹去眼淚，拿着她的木梳給我梳好看的麻花辮，在發梢插上茉莉花，說我家的生生真好看，和茉莉花一樣好看一樣香。

後來讀到了陶淵明的《桃花源記》，知道了這其實不是我一個人的夢，也知道了在許多年以前就有人在追尋着這個夢。這世上原是有那麽多的人向往着要過上那樣的生活，隻是，卻隻能是想想而已。這世間，有幾人能做到抛卻現有的一切，去那深山老林裏居住的呢？更何況，寸土貴如金啊，哪能由得自己随意的建造茅屋房舍？沒有物質做爲基礎的生活，多半是寸步難行的吧。

這世上真的是難有桃花源。桃花源，隻能是一個存在于心裏的遺憾了。若這遺憾是有顔色的，那麽該是一種什麽樣的顔色呢？

落地窗前的黑夜在閃電依舊相詢的刹那，瞬間慘白如晝，也瞬間歸回到如墨沁染而過的暗寂與沉涼。看着閃電在眼前張揚着憤怒，往日裏對閃電的那種驚恐之心早已是飛到了黑重的雲層之外，心裏竟是如此坦然。聽大風穿窗而入，穿來一屋子的早秋之意，秋意的氣息讓我發覺自己竟是愛上了這個有着暴風雨的夜晚，如同那些個天光微好的時光。

是啊，天晴也好暴雨也罷，哪管什麽風雨之後就能見彩虹，彩虹再美也隻是一瞬，最終還是會消失無蹤。

我不是海燕，無意成爲必勝的預言家；我也不是禅者，悟不來萬相皆空的高深之意。我隻要、我隻能，借筆繡光陰，做平凡歲月的繡娘。

就這樣吧，就這樣了。